霞儿转过身来,俏目一眨,惑然地轻声问道:“这个老太监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我不由一阵苦笑,心想,这高力士可是连李林甫都刻意奉承的主,总管禁军的从一品大将军,当今皇上的铁杆大红人,是被王公大臣们尊称为“阿翁”、“二兄”的人,霞儿也隐略地见过二次,现在竟然被她称作“老太监”?!
我也轻声回道:“这个老太监就是声名显赫的高力士!”
霞儿咋舌不已,而后又有些狐疑地再一次轻声问道:“这位老……就是高力士!?”霞儿虽长年居于碧云轩,下山后却也经常听到世人论及朝庭人物琐事,而高力士就是传闻最广的人物之一,每个关于圣上和嫔妃、大臣的故事中,几乎都有他,他在民间人们的心目中,是略次于李林甫的权术高手,所以霞儿一点都没有想到,如此长相平常,毫无主见似的老太监,就是被王公大臣们所尊捧的人。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十六岁的霞儿不禁一阵默然。
不久,众人来到了大同殿,入了席座,谈笑声中,酒至半酣。
杨大美女媚目盈盈,玉手微摇玄宗皇帝的臂膀,娇声说道:“三郎啊,今日也算是家宴了,何不再奏新曲《一剪梅》?大郎可还没有仔细地欣赏过呢?”看样子,这个媚艳的大美女跳舞的兴致又上涌了。
“呵呵,有大郎在侧,朕真有万事皆足的感觉。唉,有好几天没有这种舒畅的感觉了。好吧,朕就表演一个节目。不过,《一剪梅》乃是大郎所作,朕实不宜再班门弄斧。”玄宗皇帝兴致大地站起身来,有些诙谐地说道。
然后他老人家走向乐工的位置,取过一个鼓槌笑道:“朕许久没有击鼓了,今天就以昂亢的鼓声来预祝大唐的国势,在大郎的引导下更为荣昌兴盛!”言罢鼓起。玄宗他老人家的休歇之意溢于言表,丝毫没有权力将失的遗憾和惆怅,反以可以安享福乐而喜,这等情形若是被王公大臣们知晓,一定心中疑惑不解。
要知道,自大唐开国以来,被尊为太上皇的例子是有,但都是权力角逐的失败者,在无力回天的颓败中才选择的唯一出路。即使纵观中国历代历史,又有几个帝王能割舍开权力的魔力,完全自觉自动地让位于自己的子孙?玄宗皇帝之所以能这样做,一是想尽享福乐,把往年的缺憾补回来;二是我特别地让他老人家信任,并认为我完全能肩担大唐的责任,维系他老人家心中的盛世景象。
激越而又畅快的鼓声传入我的心中,这一刻,我真的明白了:玄宗他老人家并不是心中没有大唐社稷,而是他老人家操持家国四十年,心力已然交瘁。自于宫中得以相识、相爱、相偎的武惠妃逝后,难言的空虚和寂寞,难禁的思念和回忆,更使他老人家更是无力打理朝政,只是埋身于醇酒美色之中,以试图让束缚着人性的枯燥理性和令人窒息的寂寞感觉消失。如今,有我这个他完全放心的皇太孙暂主国政,他心中那块为大唐社割舍不掉的牵挂,终于完全放下。
一时之间,那轻松畅意伴着谆谆叮嘱殷殷期许由鼓声中渲泄出来。我于不觉中,泪盈满眶,这不是为自己将得的权力,也不是为未来可能有的艰辛困苦,只为玄宗他老人家!不说此前我是怎样看待他、对待他,只历史上关于他老人家后期的评价,就让我大为他老人家鸣不平。
不在帝王家不知帝王事,从没有一个帝王不在乎自己王朝的荣枯盛衰,只是枯哀的原因,难道就能一句而定吗?一身系于天下的皇帝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他也有只有自己知道的苦处。玄宗他老人家兢兢业业近四十年,铸就开元盛世,难道这不是足以自傲并让后人梦想得到的盛世辉煌吗?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世间有几个开元盛世!怎么能因为他老人家的心力交悴精力消退,而说他的年高昏庸沉于享乐呢!
诚然,玄宗他老人家对于自己所作所为的理由太过牵强、太过儿戏,甚至惹人笑叹,而且在后期使用人才上,也所托非人大有失误。但是,若换作别人当此地位四十年,又是什么样的局面呢?是不是还有开元盛世的出现?是不是能四十年来一直精力充沛地专心国事?
遐思中,鼓音歇顿,我以恭敬地目光看向玄宗他老人家,完全不理会杨大美女嘟起艳唇的不悦之色,我肃容恭声道:“爷爷陛下拳拳之意,大郎已于鼓声之中了然于心,大郎定不负陛下厚望!”
玄宗皇帝欣然地笑了,回至座中,手持大杯道:“为朕这个有意义的千秋之宴而干杯!”我轻舒臂膀,轻柔地取下他老人家手中的大酒杯,我以关切的语调说道:“爷爷陛下的千秋节日,大郎未能列席,今日千秋之宴,陛下这杯酒,应由大郎饮干,在此祝爷爷陛下永享福乐,万寿无疆!”言罢,我一干而尽,并没有考虑这个举动是大不敬的。玄宗皇帝当然明白我的用意,知道我这是怕他喝多伤身,欣慰之下兴致更高,转目高力士道:“力士,取西域新贡的美酒!”高力士恭应而去。其实,我饮干杯酒的用意大家都能体会到,即便是一向胸大无脑的杨大美女,她也由此把不得一舞的不悦完全抛开,霞儿也为我的孝恭而感动不已。
不一刻,高力士拿来一个古色古香的瓶子,往玄宗皇帝身前的杯中倒注,却是色呈琥珀样的葡萄酒。玄宗皇帝笑吟吟地向我和霞儿问道:“大郎,霞儿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酒吗?”尔后,止住杨美女的启唇欲言,微笑着向二妃说道:“二位爱妃不要告诉大郎,看他们是否知道。”二妃也期待着看我的反应
切!这种葡萄酒在我来说,以前可算是当茶喝的饮料,岂会不知道?当下我向一脸茫然不知的霞儿一笑,朗声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是历任化州别驾、道州司马的王翰所作的《凉州词》。诗中句正是这酒的名称,所以我吟诗而答。
大家眼睛一亮,都没有料到我识得此酒,并且是以本朝文人的诗句回答,霞儿更是俏脸微酡情意绵绵地看着我。
玄宗皇帝一叹而言:“大郎真是天纵奇才,朕真的无话可说了。不光是这种酒,即便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域动态,也了若指掌,朕真不知大郎到底是因何而知?”他老人家现在又想起,我和大食国使者伯拉素交谈伊拉克总督的事来了,便惑然问道。
我暗暗苦笑,爱现的后遗症终于表露出来了,他老人家的询问又不能不答,当然,在神色之间也不能迟疑。当下我急中生智,靠!你们不是都说我奇才天纵吗?不管你们爱信不信,在此时刻,我只能半真半假地编造了:“陛下,大郎自远赴剑南,依然对父母日思夜想,久难入睡!后来,师父张果老给大郎一粒丹丸,据师父说是天地仅存的‘万应灵丹’,功能解忧去烦。大郎服下之后,夜间才得以入寐,不过每夜都有梦境。而大郎所知的外界情状,全是由梦而得!”其实认真说来,我的前生也就一如梦境,醒来了无痕。
大家闻言惊异地“哦”出声来,玄宗皇帝兴趣十足地问道:“不知道张仙师是否还有那‘万应灵丹’?”师父穷其一生,就只炼成三颗“万应灵丹”,全数赐给了我。我服用了一颗,本来那余下的二颗“万应灵丹”是想挽救父母性命的,惜乎晚到一步,终与父母天人永隔,那二颗“万应灵丹”也成为我心中的痛,被我贴身携带。如今玄宗他老人家竟也想讨取一颗,我可不能白白糟蹋这天地间的珍宝。将来玄宗他老人家身危体病时,再给他老人家才是正确的。因此,我只得回道:“既然师父说是天地间仅存的‘万应灵丹’,想来尘世再无此物!”
玄宗皇帝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有些好奇地问道:“大郎在梦境之中,可知道这葡萄酒的味道?”这个问题没有什么阻难,我据实以答:“此酒乃是葡萄所酿成,甫一入口齿舌醇香。细细品味,口味则酸中带着微甜,而且其酒力虽弱,但后劲绵长,不知大郎梦中所感是否正确?”
“何止正确,简直是贴切至极!大郎你能不能给我讲讲梦中之事?”杨大美女一脸兴奋,满带着期望地抢着说道。靠!若是陪你讲故事,以你刨根问底的好奇劲,我什么也不用做了。
我赶紧岔开话头,顾左右而言道:“上次陛下曾经说过,以厚恩礼待东平郡王,使其感恩归心,为国效以死力。然而,大郎听人言道,陛下曾赐其座于御座之旁,与之正殿同坐。这样做法会不会使其渐起骄慢之心,反而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一番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