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可是人家会骂咱们是卖国贼."
"谁是卖国贼?堂堂东北军都顶不住日本鬼子,咱一个开染厂的能干什么?咱就是不买这船布,把大华染厂关了行吧?日本人也走不了呀!再说,咱这不是卖国,咱这是帮着国民政府办日本鬼子,正是报纸上说的\-从长讲议\-,怎么还娘的卖国呢?咱这里有蒋委员长,就是咱想卖,蒋委员长能让咱俩卖吗?净他娘的胡扯!"
家驹气笑了:"我是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狗屁!没有咱俩,这国该亡还是亡,该兴还是兴,你还以为咱俩是人物呢!净些废话!"
家驹没词了,只是站在那里笑.
"家驹,我说,这是个机会.咱抛开抵制日货不说,这日本布占中国市面二成半.这天马上就冷,老百姓都得做棉衣裳.布铺里不卖日本布,本埠的布又不够,价钱只能一个劲地猛升.老百姓还买得起呀!日本布卖不了,就得降价.一边升,老百姓买不起;一边降,那布又便宜又好,你让老百姓怎么爱国?抵制日货,这事长不了."
"嗯,有道理."
寿亭接着说:"再说了,咱们在这之前早就订了货,滕井也他娘的不走运,以往都是船晚来,这回却早到了二十多天,生生就是来给咱送钱.要是搁平时,这很正常,咱也就收下了.现在在抵制日货,谁也不敢办.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滕井找个地方存放二十天,到了交货期,你能不要?谁能赔得起那么大的违约金?咱税也纳了,捐也交了,军队都扛不住,咱俩也别羊群里蹿出个驴来——充那大牲口了."
家驹信服地点头:"是这样,是这样.六哥,你想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还没想好.记着,这几天你先别出去玩,有事派你用场."
"六哥,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完咱抓紧走."
"这船布咱自己也用不了,得卖一些.这钱不是咱染厂挣的,六哥,你能不能不给我爹说?"
"为什么?"
"六哥,家里的那些烂事儿我不愿意说.这些年,咱分的那钱都让我爹买地了."
"这人真是没法说,老爷子一贯反对买地嘛,这几年也不知道是动了哪根筋,弄上那么多地.嗨,年下我还得和老爷子说道说道."
"六哥,你不知道.家骏觉得工厂是咱开的,他捞不到什么,就使劲撺掇着我爹买地,说什么地是根本,不能没了根本.我爹也怕家骏说他偏心,也只能认了.这下好了,张店周围的地快让他爷儿俩买净了.六哥,你现在是没见家骏那做派,整天骑着马,挎着盒子枪,还拿着手电筒,在地里到处转.这兵荒马乱的,手里没现钱不行.你看那些东北逃难的,要是都买成地,能带着逃难吗?我想手里有点钱,也好应急.回头你再给老吴说说,咱厂里分的红,也得给我爹那里留出一条子来,放在一边给家里存着,以防万一.要是全给了他,还得买成地.六哥,咱弟兄俩不是外人,人家苗先生是看着你的面子,才收下那些粮食.要不,那么多麦子卖给谁呀!现在咱卢家是张店第一大地主.要是赶上年景好,都整列车地往济南运."
寿亭点点头:"嗯,地已经够多了,可不能让老爷子再买了.那美国面才两块钱一袋子,粮食值不了几个钱."
家驹拉着寿亭去连椅上坐下:"六哥,你说得很对,粮食不值几个钱.英国历史上有个圈地运动,就是把地圈起来种草,放羊,剪下来毛来做呢子,做毯子,比种粮食划算得多.我把这话给我爹说了,你猜,他说我什么?"
寿亭笑着问:"说什么?"
家驹苦笑一下:"他说,只要佃户们能吃草,他就种.唉,真是没办法."
寿亭笑了:"老爷子这是骑着洋车子下大坡——不敢拐把.那就给他们留出点钱来,不能由着他们这样办.老吴那里倒好办,可是你爹年下得看账呀!"
家驹笑了:"六哥,这你就不知道了,你要问我爹四书五经,这没问题,哪一句怎么讲,准能说个头头是道.别说咱厂里这工业账了,就是家里那账,他也是指望着账房给他说说,他连算盘都不会打.他所谓的看账,就是问老吴."
寿亭想了想;"行!咱这船布要是挣了钱,就给你.关于分红截留,我再和老吴商量商量.我先和你说好了,我把钱给了你,你可不能乱花了.这俩太太都在青岛,都挺好的,可不能再弄出个老三来."
"六哥,你放心,还老三呢,我早没了那个心了."
二人说着站起来,家驹左右地扭动脖子.寿亭关心地说:"这一阴天,你那脖子又不得劲?还得按时去推拿."
家驹笑笑:"唉,就是老了."
寿亭笑起来:"家驹,你是不知道呀!昨天晚上我碰上的那个妮子,真叫漂亮,两个眼忽闪忽闪的."说着寿亭用眼学沈小姐慢慢眨眼的样子,"真叫风流真叫美.可惜你没跟着我,要是你见上了,你就年轻了.你就是玩儿了命,也得把她弄成你老三.俊呀!好呀!"
"六哥,你馋我."
两人笑着往外走.这时,寿亭想起了一件事:"家驹,这日本布为什么比本埠布便宜那么多?那日本棉花也是从咱这里运去的,怎么人家织完了布,加上运费回来,还比本埠布的价钱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