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东亚商社里.滕井已五十多岁,依然那么瘦,只是近来添了些皱纹.他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向外望着,表情十分忧虑焦急,手里拿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
滕井的办公室里全是深紫色的家具,十分简单实用.写字台上,放着文具和绿玻璃罩台灯,旁边是他一家人的合影.小女儿穿着海军服笑着.后面墙上的横幅,是日本汉字写的"琴心剑胆",也算流畅.
膳井叹了口气,回过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不住地摇头.他来到办公桌前,拿起全家的合影,看着女儿的笑靥和妻子温柔的目光,感慨万端:"几十年了"他坐下来,拿过一张纸,写了个数字"4o",然后又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走,最后立在窗前,向外望着.
三木进来,轻轻地合上门.室内是木板地面,三木走动的声音很响.三木来到滕井身后说:"社长青岛的各染厂和贸易行都不愿意接受这船布,起码现在是这样."他说着,看看滕井的背影.他比滕井高,就是躬着身,也比滕井高出一些.
滕井依然看看窗外:"他们都已经交了订金,你没说他们帮帮忙吗?"
"这些话我都说了,我甚至是求他们,可是没有用.我们这船布早到了二十天,他们现在不要,也不算违约.所以,我们这船布不能认定是订货,只能算是散货.如果二十天之后他们还不要,我们就可以罚扣违约金;但是我们如果把这批布卖出去,二十天以后交不了货,倒是我们要赔偿他们."
滕井点点头:"这时候,合同就起作用了.唉!你对他们说价格了吗?"
三木说:"说过了.他们都说很低,但是谁也不敢买."
滕井叹了口气:"中国商人历来是见利忘义,但这一次不同.一夜之间占了三个省,对他的冲击太大.唉!"滕井回过身,"我父亲当年来华剿灭义和拳匪,回去之后感受很深.他对我说,###民族人多势众,人民也很勇敢,只是缺少一种精神把他们集中起来.如果那样,这个民族将很伟大.东北的军事行动,从反面给了他们一致对外的理由,但是,却让我们这些生意人很被动."
三木提醒,同时抬眼看滕井:"社长,同样,没有政府的支持,我们也不可能——"三木开始正视滕井,"在不支任何赋税的情况下,在###进行这样的大宗贸易."
滕井眼色有些慌乱,忙说:"是这样,是这样.我们也从富国强兵中得到利益.三木君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的困难是暂时的."
三木的嘴角有一丝微笑:"社长,不管怎么样,要尽快处理掉这船布."
滕井意味深长地说;"是呀,什么事情有个轻重,我会尽力的.西红丸要装运军粮去旅顺,这是大事,我知道."
三木试探地说:"我们是不是先卸下来,放上二十天?"
滕井摇头:"青岛没有这样大的仓库,一万五千件,没有这么大的仓库.露天存放也不行,现在正是雨季,要是淋湿了,那就彻底完了."
滕井看着手中的烟,三木想给他点上,他摆摆手.他忽然把眼一瞪:"降到五十五块一件,抛出去."
三木惊怵:"社长,那样我们将赔一半,我看"
滕井很坚决:"宁可赔一半,也不能让军部杀掉我们.正像你说的,帝国的利益是第一位的."滕井盯着三木,三木低头听侯指示."你只联系二个人,一个是元亨染三年的孙明祖,一个是大华染厂的陈寿亭.只有这两个人能吃下这船布.同时,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胆量.孙明祖可能差一点,主要是陈寿亭.前几天我找过他,受帝国的委托购买他的工厂,但陈寿亭不肯卖,他没有退出青岛的意思.既然不退出,就要正常开工,就需要大量的布,只要价格低,我想他会全收下.你积极地和他联络,我亲自和他们谈."
三木立正:"社长分析得很对,我马上去办,力争让西红丸早日起锚,尽快把粮食运交旅顺的将士."
三木刚想走,滕井又说:"你记着,我们这船布出手之后,你就马上通知本土,继续运同样数量的坯布.我们这次赔了,下次不能再赔."
三木说:"社长,我们是不是写一个文件给政府,说明一下我们在###遇到的困难,争取得到更多的补贴.因为这次世界性的大萧条前所未有,时间也特别长,本土的企业纷纷倒闭,只是和###贸易有关的企业还在展.这就是我们对帝国的贡献.我想他们会考虑的."
滕井笑笑:"我是要写的.现在更让我担心的是我们贸易的自身.因为###是一个封闭的国家,它的经济在这次大萧条中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江浙一带的经济展很快.这些地方本来就富庶,现在许多乡下的士绅卖了土地,到上海去开工厂,以纺织厂居多.三木君,我们本土企业的设备都老了,织的布虽然表面看来还可以,但是应当看到,上海的纺织业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们从德国购进的高织机,那种机器相当先进.加上现在英国人把印度的棉花运到###,这两个因素加起来,###的纺织业将以惊人度展.这是让我最担心的地方,唉!我自己静一会儿,你出去吧."
三木鞠躬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