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很短暂,一转眼,夏天就来了。
柳如玉和她的姐姐已经长到四个月了。除了腿脚变得有力一些,说话能分出“咿”和“呀”两个音之外,似乎没有旁的改变。
自从满月酒生那件事之后,府上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压抑。
三哥柳如炅自从被掳走了之后一直没有什么消息。附近的几个郡都贴了悬赏的告示,上面绘了山影和柳如炅的画像,只是几个月过去了,除了几个想碰碰运气的人揭了告示,有价值的讯息一个也没有,生死不知。通过官府和丐帮去交涉,丐帮的人也表示无能为力,因为那个山影原本就是来去自由不受丐帮调派的人物。柳夫人通过自己的娘家关系,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搜索,只是效果甚微,渐渐地,她这份心思也就淡了,又把全副的身心都投入到其他孩子的教育事业当中去,变得更加严厉。整天少了笑容,柳如玉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出来的忧虑。
四喜社的玉玲珑抽空又来了两次,都吃了柳夫人的闭门羹。再后来,就听说四喜社辗转到其他郡县去演出了,她们的新戏码《木兰从军记》很是受欢迎,再往后便没了什么消息。
柳子让从镖局高薪挖来了一位武师当护卫长,让他教导府中所有的护卫。那武师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训练,那些护卫一个个每天都鼻青脸肿的,比满月酒那天还要惨。听说武师长得高大魁梧,人又帅气,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成亲。身边的一些小丫鬟有事没事的时候总是拿他当话题,叽叽喳喳地讨论一番。于是柳如玉虽然没见过那个武师,却连他喜欢吃什么菜、脸上长了几颗痣、枕头底下垫着几本武林秘籍都一清二楚了。八卦啊,这就是八卦的力量,柳如玉想捂着自己的耳朵,但是这些八卦还是会时不时地飘进来,让她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大哥、二哥一如既往地忙着学问,但每天都会来逗弄一下两个小妹妹。
让柳如玉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大哥柳如岚抱着自己在府中闲逛:
那一次,他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自己的脸,幽幽地问道:“你是不是很想长大?”柳如玉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会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太恐怖了。正在她浮想联翩的时候,柳如岚又开始自言自语:“你知道吗?其实,还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好,无忧无虑,什么家族的责任、家族的振兴,全都不必放在心上。年龄越大,责任就越重,也就越来越没有自由了。”一会儿,他又笑着对自己说,“你听懂了吗?应该听不懂吧。要是你听得懂的话,我也不会跟你说了。”又是一个被父母压抑着的可怜小孩啊,柳如玉心中感慨。从那以后,柳如玉遇见他的时候,都会满脸同情看他深锁的眉头中间又多了几条皱纹,看他隐藏在活泼开朗之下的忧虑。尽管她耳边常常听到的都是对他毫不吝啬的赞美之词,但只有她知道,这个才华横溢的哥哥并没有他们口中传诵的那样幸福、美好。
聂小茜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但她行事、说话都已经变得正常了。几天前从孙家传来消息,说她的小女儿因为得了天花而死了,她虽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哀伤的情绪,但柳如玉知道,她一个人呆的时候更多了。和柳如冰的乳娘比,她实在有些太冷了,让周围的人都轻易不敢靠近,再加上柳夫人对她不咸不淡,不知内情的人都好奇,柳夫人怎么会留这么一个怪人在府里这么久。这些都间接地影响到柳如玉在家中的地位--家里的丫鬟嬷嬷都知道柳如玉是不受宠的小姐了。不过柳如玉没怎么在意这些事,她只是每每看着聂小茜,总会怀念起她满头插着各色花朵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对她的事做个弥补。
柳子让还是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来看小姐妹的时间有限。不过,柳如玉终于从“小道消息”知道他过去的一些事情。原来他年轻的时候(当然他现在也还是很年轻,还没到三十岁),在京城里当过官的,不知道为什么做得不开心,便辞职回到故居。柳夫人为了这件事还和他大吵了一架,因为米已成炊,只得跟着他离开京城。如今,他以教书为业,收了好几个弟子,但他算不得是个好先生,因为他总是喜欢把弟子们都晾在一边,而自己却跑去侍弄田地、花草什么的,要不然就去找几个清流名士喝酒聊天,吟对作诗,海阔天空,乐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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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刚下过一阵暴雨,几十骑轻骑簇拥着一辆华丽的牛车缓缓地驶进了柳府前的胡同,惹得一路上的行人都纷纷好奇地驻足观看。
“看见没,那牛车上插着金龙旗哎。”
“是钦差啊!”
“这柳家不是得罪了上面,才回乡的吗?难道是要抄家?”
“怎么可能?他夫人娘家可是京城里的大官。”
“树倒猢狲散!世上有几人可以一直荣华富贵下去?”
“话是不错。这柳府也算是够霉的了。前些日子才被丐帮的人闹过。如今又要被抄家。”
“呸,呸,说得跟真的似的,是抄家还是升官还都没定呢。你们这些人啊,只知道乱猜!”
“这样,我们打赌,我赌这钦差来不是好事。”
“好,我就赌是好事。赌注就是我手里的这把扫帚!”
“就知道,你这扫大街的会这样……”
“……”
在柳府,祥子公公款步下了牛车,进得柳府,便见府中诸人早已跪在地上。他得意地从袖笼中取出一轴五彩绫锦。
“前礼部郎中柳子让听宣!”
“微臣柳子让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钦惟圣朝,承列圣之丕祚,混一区宇,历古所无,福庇黎元,咸遂生乐,……(由于篇幅关系,中间省略了三百余字)……。朕尝闻柳子让博学多才,文智卓绝,尤其精通契丹文字。尔当常为社稷为念,忠贞不2。现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任柳子让为议和副使,赏同二品,出使契丹,商谈议和事宜,着令即刻进京领命赴任。钦此钦遵!”祥子公公扯着公鸭嗓子摇头晃脑地把这篇诏书终于念完,地上跪着的众人早已经双腿麻,勉力支撑。
柳子让怔了一下,知道君命难违,只得领着家人一起跪拜谢恩,“微臣柳子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祥子公公看着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跪伏在自己手中小小的一卷布帛之下,不由得心旌摇曳,缓缓应道:“柳大人,请起。这圣旨你收好?。收拾停当便启程进京见驾吧。议和之事实在不宜拖延啊!杂家这便回京复旨。”
柳子让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圣旨。
祥子公公点点头,回身便要出府。
“公公慢走,”只见仪态万方的柳夫人盈盈一福,便趋步上前,“公公一路车马劳顿,何不在这园中稍息片刻?府中已经备好了新鲜的茶点。”
祥子公公心里透亮,“夫人,杂家方才已经用过茶点,歇息够了。更何况,此处山居不好找啊!路途遥远,已经耽搁了一些时辰了,杂家今日还得赶回驿站,实在不宜久留。”
“公公,既然如此,也不敢强留了。不过,”柳夫人轻轻一挥手,一名仆役便端上一只造型古朴的铜壶,呈在祥子公公面前。“此处有家酿的清酒一壶,名曰紫金泉,解乏消渴最好不过,请务必笑纳。”
祥子公公也不推辞,摆摆手便让手下人收下,“既然是府上家酿的解渴之物,不是什么珍宝钱财,杂家便笑纳了。柳大人,柳夫人保重。”说完,他朝众人拱手,钻进牛车,便带着手下悠悠而去。
待到祥子公公一行人走远了,柳子让才轻轻叹口气转身进入正门:“青儿,你又在做多余的事了!”说着把那一轴沉甸甸的彩绢塞进喜笑颜开的柳夫人手里。
“相公,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柳夫人颤抖着双手捧起圣旨,缓缓展开。
“你是不是又求你家人给我找个差使了?”柳子让也不回头,淡淡地问道。
“相公,我可没有求谁。我只是跟他们说了句:你最近很闲而已。”柳夫人低下头仔细欣赏那五彩织锦上富丽堂皇的祥云图案,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哀愁。
柳子让摇摇头,不再争辩,便走回书房。
其他的仆从也都带着满脸的崇敬和满足渐渐四散而去:乖乖,老爷接的可是圣旨啊!这种事情过去只是在戏词儿里面听过,有几个真正见过的?如今圣旨看着了,圣训也听着了,还见着了传闻中的公公。那公鸭嗓子般的声儿虽然怎么听怎么别扭,大家低垂的眉眼便不由自主地就在那个胯间特殊的位置瞄来瞄去,就好像那里会有奇异的珍宝般!
这些仆从心中掺杂着好奇、崇敬、窥探、畏惧或是满足的心理,对于老爷晦暗的神色谁也没太在意。纵然有人看见了,也绝对会认为这是自家的老爷在故作深沉。
笑话!当官儿的好处可海了去了。这天底下除了傻子,有哪个是不想当官的,更何况自家学富五车的老爷?二品大员哎,这该是多大的荣耀啊!虽然自己是个下人,没那福分,但只要跟着个有出息的老爷,今后也都有个好奔头了不是?于是心思活络的,都开始寻思着如何才能跟着老爷夫人一起去上任,即使是去契丹也没关系。谁真的愿意守着那片庄稼地过一辈子。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老爷如今开始得势了,假若不能乘机给自己也捞些好处的话,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