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盈盈的清晨,经过蒸郁的桂花树上,那万点金蕊纷纷开始谢了,但那飘出十里清香,仍然甜甜的在空气中酵着。
戚光驾着牛车准备出城,路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桂子林,金色的小花落了满头,他抬手去抚,却怎么也摘不尽。冷不防,斜刺里忽然冒出一个小女孩,拦住了他的去路,他慌忙呼哨一声,紧紧拽住缰绳,那牛受了惊,差一点就踢到女孩的身上。
那女孩一身脏兮兮的破衣服,脸上尽是些黑色的灰,头乱蓬蓬的,一见便知是个小乞丐。
如今的世道,到哪里都有这样以乞讨为生的孩子,作孽啊。他叹口气,从怀里模出一文钱:“给你,去买点吃的吧。”
那女孩摇摇头,竟然没有接。她仰着小脸问道:“老爷爷,你去哪里?”
老爷爷?
经过乔装改扮的戚光,显然对自己新的身份还没有充分的认识,乍一听人叫自己老爷爷,不由得失笑起来。他轻咳一声,调整自己的情绪,压低嗓门:“很远,西边。”
他以为小孩子认生害羞所以不好意思收钱,便跳下车将那一文钱塞进她的小手里。
正要转身离开,如冰却叫住了他。
“老爷爷,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出城。”如冰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锭来,“你带我离开这里,这些银子当是路费。”
戚光像看怪物地一样盯着她,沉默许久,才爆笑一声,叫道:“有趣!”
他捋着自己的大胡子,乐呵呵地朝车内喊:“老婆子,你出来看看。我给你找了个多漂亮的孙女儿!”
车内立刻有人应了声,车帘被掀开了,如冰看见一张老妇人的脸,面色蜡黄。她迅朝如冰扫了一眼,仿佛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道:“嗯。看得出是个漂亮又聪颖的孩子,让她上来吧。”
如冰欢喜道:“谢谢老婆婆!”
“你叫什么名字?”戚光眯眼问道。
“小冰。”如冰钻进牛车,声音脆生生地。清甜。
见她大大方方的模样,戚光又问:“小冰,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自由!”如冰不假思索。
闻言,老妇人眼中精光忽现,又转瞬即逝。笑道:“小丫头,准备去哪里?”
“四海为家。”说得倒是豪情万丈。最后还不是落魄到装成小叫花?但如冰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心虚,叫花子四处漂泊,不正是四海为家?
戚光听得有趣,呵呵地笑着:“有点意思。明明还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
如冰不服气:“年纪小不等于志向低。”
戚光呵呵大笑两声,拨转牛头。又往城内驶去。
见方向不对,如冰忙急道:“哎,你们不是要出城吗?你们如果不出城,我要下车!麻烦你们把车费还给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是刚见面地陌生人!
“别急!”戚光一心想跟这个小家伙开个玩笑,也不说明,“一会儿就到了。”
“你别耍什么花样!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如冰的话显然没什么份量,两人听着笑过也就罢了。
街道上熙熙攘攘,不时可以看见一队衙役从车边划过。有些还押着三五个少年。招摇过市,围观的人纷纷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街边林立的店铺似乎受到了影响,小二们卖力地吆喝着,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如冰坐在马车上看他们卖力地表演,并不觉得有趣,反而想起自己被他们驱赶的情景。
“到了。”戚光拉紧缰绳,停在一家成衣铺前。
里面的老板娘立刻笑盈盈地迎了出来。
戚光抱着如冰跳下车,道:“这是我地……咳,孙女儿。给她找几身能穿的衣服。不要太华丽,朴素一些就好。”
老板娘看了如冰一眼,忙笑道:“有!我们小店您就来对了,各式各样的衣服都有,现成地,布料、手工都极好,您在这街上找不到第二家了。”她轻轻地在如冰脸上疼溺地捏了一把,“啧啧啧,您这孙女儿长得可真漂亮!多像您啊。”说着乐呵呵地将他们让进铺子里,又吩咐伙计从内屋取出些小孩子的衣裳。
如冰看看戚光干巴巴、黄不拉几的脸,干笑两声,心道:这女人老花眼吧?和他长得像?怎么可能?!
不一会儿功夫,一溜小女孩的成衣摆出来,却有几十件,各种可爱的样式都有,如冰正想耐心挑选两件,就听戚光指着几件素色地衣服说:“这十件都要了。”
老板娘两眼眯成一条缝,笑吟吟地啪啪拨起了算盘,片刻功夫:“共是十五两三钱六厘银子,您买得多,给个优惠,十五两三钱就好!”这老板娘真会做生意,六厘钱也算优惠?!柳如冰暗叹一声,盯着那几件没一点花儿的衣服,就这几身破衣服能值那么多钱?
戚光从怀里掏出锭银子来,摆在桌上,“二十两,再加两把梳子和这朵头花。”他随手指了指一朵白色地头花。
“好嘞,大爷您真是有眼光。”老板娘两眼放光,迅将这些衣物打了包,将他们送上车。
如冰在车里换上新衣,本想将那身乞丐服扔了,却被老妇人捡回来包成一团,塞进车座下面:“浪费可耻!”
说得如冰脸一红,半响无话。
转眼到了城门口,那里几十个兵丁把守着,对出城、进城的人都检查得格外仔细。据说是为了缉捕一重要逃犯。
“车里是什么人?”
“内子和孙女儿。”戚光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
话音刚落,车帘便被一兵卒打开,那问话的守城官盯着如冰和老妇人看了一会儿,又继续例行问道:“准备去哪里?”
“宛城!大儿戍边新丧,去宛城投奔二儿子。”戚光凄凄婉婉地叹口气,几滴眼泪流了下来。
老来丧子确是人生憾事。看他哭得伤心,守城官心头酸溜溜的。
“旌券无误。”旁边一个小吏递回了一个牌子。
“老人家,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守城官接过,也没看,就将那牌子直接递还给戚光。
戚光轻拭泪水,忙收起旌券,跳上牛车。
如玉见老妇人轻舒一口气,车刚要行,却听外面有人喝道,“前面的老人家,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