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醒过来,现自己躺在一座漏风的小茅屋里,一阵浓郁的药味儿从窗子飘进来。
她想要起身,但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力气,似乎手脚都灌满了铅块。
一个穿着尼姑袍的女人走进来,花影的身体不由得向后缩了缩。
“你终于醒了。”绝尘看出她眼里的惊惧,笑着道:“昨晚你晕倒在路上,是我把你捡回来的。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来,把这个喝了,这是解毒的药。”
“你是谁?有什么目的吗?”花影盯着她的眸子,一眨不眨,想将她看透。
绝尘笑笑:“你不记得我了吗?去水月庵的时候,你还接待过我的。”
“哦。”花影想这接待的事大概是止夙做的,心中暗笑自己为什么这么巧刚出了尼姑庵,却又遇上一个尼姑。她模了模自己的脸,那张人皮面具还在,她稍稍安心些,却忽又紧张起来,“这种毒,我……我从未见过,你居然会解?!”
“是吗?是一个朋友找来的药方,我是不知道的。”绝尘勉强勾了下嘴角,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那个男人为了自己剃度出家做苦行僧,住这样的小茅屋,开垦着一片满是石头瓦砾的荒地。但她知道,以他的学识,本可以活得很幸福的,娇妻美眷、台榭华屋,对他心中始终有种深深的负罪感。
“喝了吧。”绝尘本要将药碗递给她,却注意到她似乎全身乏力,讪讪道,“算了,还是我来喂你”。
“谢谢。”花影叹口气,好久没有受过伤了,想不到御林军中竟然有这样的好手?!不但箭法好,用毒也更绝!
抚着她将药一口喝完,绝尘道:“御林军的人怎么会追杀你呢?”
“你看到了?”花影喝下药。顿时觉得月复中地绞痛减轻了。心知这药确实有几分效用。不免有些庆幸。
“嗯。”绝尘点点头。
“对不起。有些原因不能说地。”无论对谁。有些性命攸关地事。还是不能说地。即使她是自己地救命恩人。花影抱歉地说。“你放心。只要我稍好一点。一定马上离开这里。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了解。”逸尘对这个结果虽说有些失望。但她知道这是情理之中地事。暂时却是强求不得。
“你刚出家不久吧?”花影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
“当尼姑当久的人都会自称为贫尼、贫尼什么地,你却还在说我。”花影笑笑。
“你说得是呢。”逸尘附和着笑了,忽然想到:这个女人和自己母亲一样,也是个假尼姑罢了。为什么要假扮尼姑呢?她看着花影的笑脸。却一时问不出口。
见逸尘眼神闪烁,花影怕她再问些自己答不出的话,闭眼轻轻点头。假装困顿极了。
逸尘轻轻给她掩好被角:“喝了药就休息吧。能恢复得快一些。”
她抬手将灯芯掐细一些,和衣躺在花影的身边,却怎么也睡不着。璃筠把自己辛辛苦苦求来的药都偷走了。否则这会儿自己也应该已经饮下一剂了吧,不知道效用怎么样。这么晚了也没有办法再找郎中。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找到母亲没有,水月庵到底生了什么?
屋外,夜色深沉,只能听见几只秋虫的悲鸣,远处地犬吠依稀可闻。田园的生活啊,真是难得的平和时光。即使是枯草的芳香也能让人感觉心旷神怡。那个家伙看似在苦修。其实比谁都懂得享受呢。
“什么事?”逸尘见到风尘仆仆进来的璃筠,左眉单挑,讥诮道,“都这么久了,你才想到过来求我吗?”
璃筠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只是轻抖自己的衣袖。几个药包从他的袖笼里抖落出来,堆在桌上。
逸尘抬眼看他:“什么意思?这是什么?”
“你闻一闻不就知道了?”璃筠冷冷地说。
逸尘轻拈一小包在手心,闻了闻:“藏红花、麝香、雄黄、轻粉、马钱子、蟾酥、川乌、藜芦……”她鄙夷地望着他。“这是堕胎药,你一个和尚拿这种东西干嘛?!”
“不是我!”璃筠继续道,“这是你女儿要用的,我刚好碰见她……”
逸尘将药包扔在地上,笑眯眯的看他:“臭小子,每天都跟我哭诉,偷偷模模就把事都做了。不过没关系,反正她现在离婚了,奉子成婚地话。我同意。用不着这些害人的药。你们也都还俗好了,别的事就不用管了。”
难得见到她对着自己笑。璃筠浑身都不舒服:“你搞错了!不是我做地!”他低下头,黯然道,“还是柳子让的。”
一阵如夜的沉默在密室中暗暗涌动着……
“这个孩子平时看着聪明,可是关键时候怎么总是犯傻呢!”逸尘忿忿道,“明知道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不会有幸福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自己的女儿出家了,却什么都不做?!”璃筠盯着她,冷冷道,“我知道,当时你若是想阻止的话一定办得到!对不对?”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逸尘不去看他,“而且,我不是神!我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能比自己地女儿还重要?!”璃筠感到愤然,“我会带她走的!”
逸尘转过身,笑了一下,严肃地盯着他:“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吗?有些事我已经帮过你,替你做过,是你自己放弃了。”
璃筠埋下头:“是!现在我后悔了。我以为给她自由就是她的幸福,但是我现不是!我以为我悄悄守候在她周围,就能避免外间对她的伤害,但是我才知道内里的伤害对她更深!我不会再退缩了,即使她将来会恨我……”
“那是你们的事。”逸尘忽然打断他,换了命令的口吻道:“你们今晚救了一个女人吧?暂时不要动她,这是半包解药,让她尽快恢复些元气就送她走。如果可能的话。旁敲侧击一些她的出身和来历……”
“可是,你不是想让那个女人死地吗?”她的话让璃筠感到些许迷惑,他不离她地眼眸,“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中的毒药,只有你才能配出来!”
“你说得不错!她改装易容在水月庵混迹了一段时间。所以我必须要她死,但她死之前必须要做一些事情,掌握这个度就好了!”逸尘冷冷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救下了她吗?因为你的女儿以为你遇到了危险,所以才说无论怎样都要救她。本来她说自己要来看的,是我刻意拦下来了。她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你的事。”
“她跟你这么说的吗?没有根据地事不要瞎猜!”逸尘了解自己地女儿,她总把什么苦水都放进肚子里,不会轻易吐露半分。
被她地话噎回来,璃筠半响不说话。
逸尘看他一眼:“那个女人的事,照我地话做就好了。不能让她活太久。也不能让她死太快。至于我女儿的事,我会有安排,到时候你接我的通知。至于这些药,不要让她再碰了!”
璃筠想了想,郑重地说道:“不!那个女人的事,我会照做;但是您女儿的事,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再插手了!我想用自己地方式来做。”
“也好。如此,我也可以省了一桩麻烦。”逸尘意味深长地微笑着,“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
璃筠摇摇头,傲然道:“不需要!我还有双手!”说完自己打开密室的门走了出去。
看他的身影湮没在门后。逸尘喃喃道:“还有双手吗?”她地嘴角浮起无奈却又欣慰的笑,“这个家伙总是很容易把问题想得简单呢。不过也好,那样单纯地活着、爱着,或许也是一种幸福。但愿这次他能成功吧,也能了却我一桩心事。”
暗影中闪进一个人:“师傅,现在怎么办?”
“跟他们说不要轻举妄动,此时又动作的话,会打草惊蛇的,没想到那女人的身体那么弱。竟然禁不起我的毒,看来我高估她了,就让她再苟延残喘几天吧。不过你们务必盯紧了,万万不可让她走月兑。”逸尘轻敲桌面,静静吩咐道。
绝尘听到声音,一个翻身下了床,忽然想起床上还躺着一个病人,掩着嘴,蹑手蹑脚地走出狭小的卧室。
花影素来习武。睡着的时候也极是机警。尤其对身边轻微地动作敏感,重伤之下。不知道何时会被追击的人追踪到,更加添了份小心。听出进屋的人脚步虚浮,不似习武之人,她稍稍安心几分,继续闭目养神,却忍不住想听听这能配出解药的人是谁。
“你这么快回来了?怎么样?”是绝尘,那个尼姑的声音。
“她怎么样?”一个男人轻轻问。
居然男人的声音?!花影一惊,心中对绝尘的良好印象陡然下降了**分,现在的尼姑都耐不住寂寞啊!也是,那么个美丽的人没事儿干嘛去做尼姑嘛,不出轨才怪了。
“喝了药,已经睡着了。”
“哦。那就好。“我地药你真不准备还给我了?!”绝尘的声音。
“已经扔了。”
“扔了?!你知道我多么不容易才要来的!”
“那又怎样!你知道那药有多危险!”
“无所谓,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大不了再豁出脸皮去求就是了。”绝尘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激动。
“难道你就没有考虑过将他生下来?”
生下来?!花影迷瞪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药应该是堕胎药。对绝尘的好印象一分不剩。这个女人当了尼姑不久,却连孩子都有了,当真世风日下!
“生下来?!你让我如何自处?!”绝尘有些歇斯底里。
“又不是你的错!其实,你心里也很清楚,你已经一无所有了。离开柳府,你已经不能算你那几个孩子的母亲,他们已经月兑离你了。在他们的眼里。你也不会是称职的母亲,尽管你现在做地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只要你肯抛下眼前虚浮地一切,别的其实都无所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柳府一天,就要为这个家撑起大家族地门面;现在,即使我离开了。我的一举一动还是会影响他们的一生。如今,我只想做个让人尊敬的出家人,不给孩子们的前途抹黑。我这么说了,你还不能了解吗?”
原来这样。花影此时倒有些同情绝尘了。
“不能。你为了这个家、你的孩子付出了这么多,其实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我看到地,是你的孩子们对你的不解和厌恶,他们被迫接受你的价值观,被你安排好了将来的一生,没有任何自由。就连你的丈夫也因为你的选择而离开了你。而我看到的你每天都苦苦地死撑着所谓的体面和不知所谓地荣耀。你追求了那么久的幸福。没有来临,却越来越远了,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能醒悟呢?”
“你一直看着我。你最了解我痛苦的原因。母亲!她任性地离家出走,抛下我们姐妹;所以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最了解没有母爱地痛苦!她现在跑去假扮尼姑,我不能像她一样无所谓,我必须要比她做得更好,即使我心中不敬神佛,但是我一定会让自己成为世人尊敬的人!我不能想象如果这次我逃避了,我还能剩下什么!”
她的母亲假扮尼姑?!花影听得真切。
“嘘!你小声点说。走,我们到外面去!”
男人忽然压了嗓门。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花影听出了些玄机,勉力起身想要探听清楚,眼角一扫,却从窗户看见外面远处一个黑影划过,一看便知是武林好手。她闪身到窗边,靠着墙喘息不已,难道现在已经被人包围了?她极目望去,却是一片黑影,没了那人的踪迹。
绝尘和另一个和尚般装束的人一起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停下。已经不是花影此时能探听到的范围。
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花影有些不安,刚才连那样的家事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了,究竟还有什么样地事不能让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听到?难道是跟自己有关的?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暗地里运口气,却是感觉舒畅,没有其他中毒的迹象。绝尘也不像是要害自己的模样,反而像朋友一样关心自己。
至于她所说的,假扮尼姑的事。难道她和水月庵有关?水月庵里倒是一群假扮的尼姑。至于从年龄看能够做她母亲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了——逸尘。
她忽然觉得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虽然结果令人惊讶。但这个推论成立地话,那么事情就变得相当微妙了。
逸尘是有古怪而又神秘莫测的,这个绝尘倒是个简单的人,如果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的话,那么有些秘辛便能迎刃而解。究竟如何做才好呢?
花影想到这里不由得兴奋起来,她不再试着偷听他们的话,回到床上盘腿而坐,默念口诀吐纳运气,只希望自己能好得快一点。
璃筠拉着绝尘低头不语,只默默地往树林边走。心中祈祷,但愿不要让那个女人现什么不妥。
绝尘回头望着远处隐没在夜色中小茅屋,甩开他的手:“到底什么事,要走这么远?!”赌气便要回去。
璃筠一把拉住她的手,严肃道。“其实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太过隐秘,不能让其他任何人听见,尤其是屋里的那个女人!”
听他说得极认真,绝尘不再挣扎,冷冷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璃筠微微一笑,月兑下自己的外套,找了块儿平地铺上:“坐吧,也许,故事会很长。你地身子现在禁不起累。”
绝尘看他一眼:“无所谓!我就这么站着好了。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还要去煎药!”
“也好,随便你。不过一会儿你一定会累地。我先坐下了。”璃筠笑着随便扯了些干草铺平坐下。
绝尘看不惯他此时从容自若的模样,威胁着说道:“事先提醒你,如果你还要说些无聊事地话,我一句都不会听,扭头就回去!”
“知道了。你先坐下吧,你站得这么高,我仰着头怎么能说得好呢?”璃筠拍拍对面铺好的座位。看她不情愿地坐下,璃筠笑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道:“从前,有个小女孩儿诞生了,她很聪明,也很漂亮,但是她有一个秘密,是谁都不知道的……”
“这不是故事会!”绝尘气愤地站起来,就要走,却被他拉住。
“这个小女孩儿叫做苏蓝儿。”璃筠平静地叙述着,“你的母亲。她的秘密是……”
“我要走了!你凭什么说这些!你又不认识她!”绝尘俯身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推倒,转身就要跑。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真相吗?!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水月庵吗?!”璃筠顺势躺在地上,平静地问她,那语气仿佛一切都在身外,却又似乎掌控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