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聪和苏瑞一起出了苏蓝的闺房,在跨院的小亭中等候。
夏日中正午的阳光落下,昨日的雨蒸腾成水汽,弥散在空气中,渐渐显得有些湿热,好在有冰镇的西瓜端上来,解了些闷人的暑气。
几只知了在高大的梧桐树上高声叫着。一个仆人正拿了特制的竹竿在捉它们,他仰着头,对着那知了轻轻移动,大概是因为竹竿太长,把握不住,一不小心撩动了知了旁边的树叶,那只知了受了惊,扑扑翅膀又飞向更高处……
苏瑞开玩笑开过了头,闹了个大灰脸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抬眼一看,却现海聪在一旁似在盯着那蠢拙的仆人看,又似在偷笑,心中不快,这下自己恐怕要成为贵族们口中的笑柄了,忙道:“海聪,这件事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说出去我可就没脸见人了。一个差点失手杀了妹妹的蠢材——这样的评价,我可不要活了。”
海聪转头看他,笑了笑:“苏瑞,你多虑了。”
苏瑞知道他这么说应该就是同意了,便吐出心中的另一个疑问道:“昨日你在哪里见过我妹妹了?”
“路上。”海聪又补充一句,“无意间撞见的。”
“昨日大暴雨,正常的人都不会出门的。你们俩还真是有缘分。”苏瑞话一出口,忽觉自己说岔了,妹妹进宫前,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居然还在大谈她和其他男子的缘分,若是让有心的人听了去定然讨不了好,讪讪地笑了笑,想就此掩过去。
“的确是有缘,但恐怕无份。”海聪回头看着大树顶端树梢上的知了。他捏着手中的一颗小石子,想弹指将它击下,却又松了手。要想抓住那个位置的知了,还不能让它受伤害,恐怕是不易吧。
“两位哥哥聊什么呢?”苏蓝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出来。第一次穿着女装出来见客,尽管眉头紧锁,似有怨愤之气,却也掩不住脸庞中透出的一抹羞涩。
“妹妹,你这样打扮,我都快认不出了。”苏瑞嬉笑着。想早点化解因为自己地鲁莽而带给她的惊吓。
“哥哥!虽然女孩子大都爱慕虚荣。喜欢别人奉承赞美。但对我。还是请您不要做这种无用功。对于你地无知和鲁莽。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地。至死铭刻在心!不过。不是出于憎恶。而是对你地感激。谢谢你给我提了个醒——即使是最亲近地人。也可能因为某些意外地原因而会害你。不管他是好意、还是坏心。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太聪明地人容易害人。太愚蠢地人则会成为聪明人害人地工具。都具有同样地危险性。”苏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说得苏瑞脸一阵红一阵白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蓝妹妹还是这样伶牙俐齿。一语中地。比起十几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苦修多年。只为了当年蓝妹妹地一句话——你以为仗着家里地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你若是自己有本事。就去学好了再来跟我单打独斗。我若是输了。心甘情愿装牛做马。让我学驴叫都行!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可是你现在这样。仗着自己是男孩子。仗着身边几个不知所谓地小混混。就算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开口求饶地。我从心底鄙视你!”海聪一边叉着腰。学着当年小苏蓝地口吻和动作。惟妙惟肖。让苏蓝乐不可支。
“当年我可不是这么说地。”苏蓝笑着顿了顿。拉长了音道,“你漏了三个字!”
海聪偏着脑袋回忆着。摇摇头。很确定地道:“不会吧?我可是每个字清清楚楚地都记在心里。究竟是哪三个字?”
苏蓝看着他地窘样。诡秘地一笑。凑近他轻声道:“臭小鬼!——这三个字。”
“不知道你当年说过地话还算不算数?我这些年总盼着能赢过你。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地机会了。”海聪笑着叹息一声。目光明媚。当然不算数!”苏蓝横眼看他。“一想起你害我受伤在家足足躺了一个月。我就恨得牙龈直痒!怎么可能再给你机会呢?别痴心妄想了!”
苏瑞在一旁听得奇怪,忽然醒悟过来,拍拍海聪的肩:“噢。原来。那个时候,苏蓝被人毒打了一顿。是你做的啊!我怎么说,今天要替你复仇,你却总是推三阻四的。原来已经做过了!难怪从那以后你都没有再来过我家府上了……”
“难道?苏蓝都没有跟你们讲这件事吗?”海聪惊讶道。
“没有!无论谁问她,她都只是说路上被疯狗缠住了……”苏瑞回忆道,一眼瞥见海聪泛白的神色,便住了嘴。
海聪黯然道:“这么多年,我总想着赢你。但是却不知自己早已经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苏瑞,蓝儿,我先告辞了,改日再会。”说完,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海聪兄,不要走啊,我们好不容易聚一回,……”苏瑞跟在他后面追了过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苏蓝淡淡点头:“臭小鬼这些年改造得不错,不过本质上还是那个臭小鬼”
她想,如果不是当年地那件事情,自己也不会转而对武功孜孜以求,因为被打怕了,就算再聪明有什么用,一只拳头就能将聪明的脑袋打开花。必须在武力上也不逊于别人,才能有资本在这个世界上立足!
想到这里,她忆起自己消失的武功,不免有些黯然失神。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最大依仗,今后的路怕是只有更加艰险了。
她愣着坐了一会儿,就怕以后没了这样的悠闲。
母亲和父亲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自己,也许真是失望了吧?苏蓝想。
第二天,苏蓝被新来的方嬷嬷送进了绣楼,她问孙嬷嬷去了哪里,那方嬷嬷只说不知道,后来才听说是见铃喜、凤喜打得太惨,她害怕有此一劫,便上吊自杀了。
无意间又害了一条性命……苏蓝有些麻木了。
回到绣楼。那几个嬷嬷都战战兢兢第看着自己,仿佛自己不是人一般。一切只是中规中矩地进行着,没有了前几日的亲切。苏蓝知道很多事情越解释越糟糕,倒不如顺其自然,便专心将过去落下的课程一一补上来,尽量将所学地东西都做到完美。无论礼仪也好,绣花的手法、姿态也好,还是琴艺也罢。
几日过去,身边的嬷嬷丫鬟才渐渐将自己当做正常人看待,虽然眼里多了那么一丝东西,但苏蓝已是满足了。下人来了,她二话不说,冷着脸。带苏蓝到了苏氏祠堂。这祠堂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地。除了真正的苏家人,苏夫人算是;苏蓝却只能算半个,进不得内堂的。苏夫人关了门。看着苏蓝,厉声道:“蓝儿!跪下!”
苏蓝依言照做。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妖怪?!你到底到我们苏家想做什么?!”苏夫人执着一根开了光的玉杵,敲击在苏蓝的背上。
苏蓝受痛一惊,慌忙跳开:“母亲!女儿听不懂你说什么?”
“少装,我已经算过了,大师说你是妖孽!这根汉白玉杵便能收了你!你快还我地女儿来!”苏夫人说着,举着玉杵一路穷追过来。
苏蓝揉着生疼地背,在前面跑着,对苏夫人的行为既是可怜又是可恨。可恨地是。她一位堂堂的贵族夫人,竟然会受那些所谓的大师蛊惑,相信自己是妖怪,用那一根小小的玉棒就能杀死自己;可怜的是,自己这缕幽魂确实侵占了她女儿的身子,让她地精神饱受创伤。
两个人就像关在笼子中的小白鼠一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绕着圈跑了一会儿。
苏蓝有些累了倦了无聊了,便假装头部受了她玉杵地一击,倒在地上。翻着白眼抽搐起来,用尖利而又鬼魅的嗓音叫道:“你不要过来,我虽占了你女儿的身子,但从未做过坏事,你为何要收了我?你别过来……我不要消失……”
听到她这样说,苏夫人眼中泛着红光,她举着玉杵,对准苏蓝的心口就是一刺,厉声吼道:“你快消失。你快消失。你快消失……”
苏蓝忍着痛,呲牙咧嘴地怪叫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叮当。”她听见玉杵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方才那一刺阵痛还在,但她不敢稍动。
苏夫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抱起苏蓝软绵绵的身子,哭喊起来:“蓝儿,蓝儿,我的女儿,你快醒一醒。”。
苏蓝心底叹口气,继续配合她的演出。
这时,一个苍老浑厚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夫人,方才贫道已经看见了。那妖孽已经跑了。”
“当真?”苏夫人欣喜道。
苏蓝忽然想笑,也只能默默强忍住。心道:臭老道,若不是我配合你地演出,恐怕你又要说什么妖孽太厉害,你降服不了之类的鬼话吧,也只有我母亲能信你。
却听那老道又道:“但是,夫人,为了防止那妖孽再跑回来,请将这包符药煎了喝下去,便保准不会有失了,但是有一个条件,必须您亲自去煎药,先用急火煎熬半个时辰,再文火一个时辰,然后再急火一刻钟。否则这药就不灵了。”
原来他也想好了退路。万一自己醒过来,还是原来那副样子,那他会推说是妖孽自己又回来了。只是,听他后半句说得如此笃定,苏蓝不由得好奇:那符药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怕并非善类。
就听,那老道接着说:“夫人,一会儿若是屋子门没有开,您千万不可自行推门进来,令嫒的幽魂已经聚集在这屋子中间。让我先做法将她的幽魂送回体内。”
苏夫人千恩万谢,依言拿着药,小心迅开门出去了。
苏蓝暗叹一声:糊涂啊,糊涂,身为一个母亲,怎么可以放心让一个如花似玉又昏迷的女儿跟一个臭老道关在同一间屋子呢?孤男寡女,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这种骗术屡见不鲜,却还是有不少愚人上当受骗!即使贞洁有失,却因为害怕闺中清誉而不敢说给旁人听,只能忍辱而活,让这可耻之人逍遥法外,再祸害他人!看来今日却被我撞见一个,这当如何是好?干脆还是装昏迷,等会儿他敢过来,就给他一脚!这样想着,便依然躺着,一动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等了一会儿,那人却没有过来,苏蓝不免有些心焦。
这时,却听到那人“啪啪”地拍了几下手,道:“臭丫头,还不起来,虽然戏演得不错,但在我面前,装样也要有个限度!”
阳天城?!
苏蓝脑子里“嗡”地一下乱了,睁开眼却只看到个老道士模样的人。两道白花花的吊脚眉低垂着,快跟那雪白的胡子搅合在一起,一头雪白地头高高绾了个髻,戴着通天墨玉冠,用一只奇怪的白玉簪固定了,身上穿着绣了八卦太极图的黑色道袍。
“你是?”苏蓝有点迷惑。
“戴了假、假胡子,你就认不出来了?!”阳天城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诊了一会儿,还好,幸亏我及时找到你,要不,你就麻烦了。他说着,从袖子中取出针灸包来。
“又是这个?!”苏蓝缩回手,站起来:“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阳天城从怀里取出一只镯子来,正是那只当掉的紫玉攒丝金镯。他缓缓说道:“上面的记号虽然有些古老,但是识货的人还是知道这是苏家祖传的东西。你戴着它虽然不一定就是苏家地人,但是从苏家那些仆人那里稍稍打听一下,就已经足以知道你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地曹辰敏了。你倒是瞒得挺严实的,差点就被你骗到了。”
“我怎么说让人去赎,却回说找不见了,早该想到是你做地了。不过没料到的是,你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到我家来。”苏蓝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笑了笑。
“没办法,你家护卫得比皇宫还要严实,要进来不容易,只好想了这么个法子。”阳天城转脸严肃地看着她,“现在,我已经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