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满一行人到雁回居时年谅早已经赶了过来并被安置到车里了。二夫人本不想让他跟着去但年谅执意不肯又道只这几步路不碍事二夫人见他也是急便许了。这厢二夫人亦是穿戴整齐就等着纪灵书一到就出前往。
从鸲鹆居出来这段路上纪灵书已经哭了一回。她还不知道到底怎样个情况只一听说哥哥挨打了心里就无端害怕起来便是抽抽搭搭掉起眼泪。夏小满哄了几句也哄不好想问青榕又怕问出什么来她哭得更大索性也不吭声了只由着她哭去。
下得小辇纪灵书跟水捞过的小兔子似的一双大眼睛红红的眼角挂着泪珠儿脸上满是水痕。二夫人见了也是心疼忙把她揽到怀里安慰了两句便带着上了车。
那边年谅招呼了夏小满上了他的车夏小满坐稳当了就问道:“怎么回事?我还以为青榕你派去的呢怎么真出事了?”
年谅脸色极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方才九弟的长随回来送的信儿。也是个糊涂的没说清楚又往九弟妹那边送信去了。”
夏小满皱眉道:“跟九爷一块儿还能挨打?那九爷呢?”
在她印象里九爷是个很圆滑的人场面上的事做得极明白应该不会和人生冲突。况且这是年家子弟年家虽然整体官爵都不高但在京里也算得是一等人家了。敢在年家头上动土的怕是不多。
年谅道:“九弟没事……莫要问了。一会儿到了就知道了。”说罢倚在靠背上阖着眼睛小憩他显然心情极差虽是闭目养神眉头却一直皱着。
夏小满也不好问话。心里寻思着乱七八糟的事。
车行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万祥街纪府。
九爷打里面迎了出来二夫人借着灯笼地火光瞧着九爷不像受伤的模样才放下心来道:“九郎无事?纪家大郎如何了?”
九爷行了礼道:“侄子无事。纪大哥身上没什么头上破了两处。有些迷糊已经着人请大夫去了。夜里寒大二伯娘先里面请吧。姨夫人守着纪大哥呢。”
二夫人回头见仆从正慢慢抬着年谅下车又见掉了一路金豆子的纪灵书满脸焦急微叹了口气向九爷道:“九郎去扶着你六哥我与灵书先进去了。”吩咐跟着的人:“小心伺候着六爷。”
众人应了一声九爷过来从夏小满手里扶过年谅。
年谅皱眉低声问九爷道:“你尚好?到底怎么回事?谁下的手?”
九爷道:“我无事六哥放心。纪大哥伤得其实也不大重。多是皮外伤。这里不是说话地地方……进屋再与六哥细细说来。”
年谅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待进了正房暖阁满屋子嘤嘤的哭泣声让人脑仁都疼了。待见纪淙书衣裳已经是换完了。正在由着人处理头脸伤
他头没有梳理披散开来头侧似乎有一处破了纪戚氏一手拿细纹绢布捂在他头上压着伤口另一手拿帕子按着自家眼睛耸着肩膀抽泣着。再瞧他脸上半张脸都是黝黑的墨渍和他本来白皙的皮肤一对比。一路看中文网黑白越鲜明显得有些滑稽。另半面脸颊上略有擦伤眼眶明显有青色淤痕眼睛神经反射似的不住眨动眼角肌肉略有抽搐。额角也有一处伤口还往外渗着血。却是也沾了墨。两个小丫鬟拿着帕子蘸了清水一点点儿擦拭着尚不敢去碰那伤口。
纪淙书咬着牙。见年谅进来只略一点头并没有说话。
年谅也点了点头转而去向纪郑氏行礼。纪郑氏在二夫人的安慰下刚刚收了哭声脸上还有泪痕一边儿拍了拍伏在她怀里哭着的纪灵书一边儿抹着眼泪向年谅道:“我的儿你怎地也过来了?这黑灯瞎火的道又不好走你身子弱…年谅忙道:“姨母不用惦着外甥外甥无碍。表哥的伤姨母也不必太过忧心养三两日就得好。这事外甥一定给表哥讨个公道。”
纪郑氏忙拽着他道:“好孩子你可别跟着操心了养好自个儿身子要紧。唉这个不省心的孽障啊!偏就他多事……”
九爷一脸尴尬他已是赔罪过十几二十几次了这会儿又少不得躬身赔罪说没照顾好纪家表哥云云。年谅心里也不舒坦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但到底是他把纪淙书托付给九爷的因此也跟着谢罪。
纪郑氏晓得失言原是并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忙道:“可别这么说这事儿和你们不相干!大郎这一来又给你们添了多少麻烦感念还来不及你们再这般说真个愧煞我们了……”
二夫人并夏小满只得拉着两头劝好容易安抚下来都不说客气话了二夫人才向年谅和九爷道:“这里地方狭窄六郎腿不好九郎满娘你们扶了他外面坐着去待会儿大夫来了有了结果再说与他知道。”
年谅也想着问老九到底是什么事当下看了一眼纪淙书见瞧着并无大碍点了点头又安抚了纪郑氏两句才往外面来。
夏小满原是一直注意着那两个帮纪淙书擦脸上墨汁的小丫鬟拐出门便忙悄声向年谅道:“纪家大爷额头伤口里也沾了墨汁别叫她们拿水按着擦再感染……唔不是再按到伤口里去化脓啊什么的就不好了叫拿清水冲洗干净。最好拿酒杀一下虽然会疼但是伤口好的快。”
年谅一怔低声道:“你哪里听来地土方子?勿要乱信!本草云松烟墨可入药。远烟为佳。原叫你多同青樱学学药理彼时是想劝你吃药现下看来你当真要多晓得些药理才好。”
“呃……”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她把墨汁和钢笔水画等号了不过墨汁真没毒吗?不保险吧……她仍道“你怎知那墨是不是松烟什么地?到底是好是坏?还是冲洗下稳妥。这伤口可是在脑袋上!酒这个肯定有用。要烈酒越烈的越好但肯定会疼……”
年谅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本草上也云“墨以粟草伪为者不可用”便扭头吩咐小丫鬟去与纪戚氏如此说没提夏小满如何只交代就说是他说的。
到了旁边小厅安置了年谅坐好奉了热茶来闲杂人等都打下去。年谅方问道:“表哥脸上怎还有墨渍?诗会上与人争执?”
“郎子旭那个浑人!”九爷气恼道:“我当时出去解手没在当场回来听得的纪大哥与人强辩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倒是驳倒了众人也不知道哪一句惹恼了郎子旭叫他拿砚台砸地……”
二月初九便是会试之日往常学子们的诗会不会持续到临考时这正月二十六便是九爷他们几个要好的举子约的最后一场诗会。
为讨个吉利席面便设在状元楼轮到一位梅姓的举人做东。共邀了十数人与会。
纪淙书因着辩才极佳倒在这一群人里闯出些名号来众人既有真心服他学识的也有冲着九爷面子的——毕竟是年家亲戚都会高看他一眼。所以他每每出现总能“满誉而归”。纪淙书本就自视甚高。有人捧他。他自然高兴不去深究为何被捧。只乐得参加这样的聚会显显才智。
今儿梅举人一提九爷应和他也欣然同往。
酒过三巡又添了新客。吏部尚书郎殊胜地公子郎子旭并一干官家子弟也来状元楼吃酒便过了来凑了热闹。那梅举人的伯父是吏部从五品的员外郎正是郎尚书的下属他哪有不巴结郎衙内的道理也不管郎衙内一伙学识如何便热情相邀一味的往上座让。
郎家早一代出了位皇妃当年深得先皇盛宠当今皇上在潜邸时也曾多次受她恩惠如今虽郎太妃已然故去但今上仍心有感念一直善待郎家子弟。恰这位吏部尚书郎殊胜确有吏才外放过几个州县政绩斐然深得皇上器重回京便被提拔为吏部尚书成为帝王心月复之一。
可惜了这位郎尚书家地小衙内郎子旭完全没有继承乃父一丁点儿优点成了正宗纨绔子弟。早年父亲外放为官他跟在京中祖父母身边在宠溺下长大学业极差考了几回也未中后捐官去了较为富庶地瓒州却仍嫌外面清苦不及京中繁华便几次装病“乞休”最终被调回京里领了份闲差过起衙内的悠哉日子。他自家浑横周围又聚起些喜钻营牟利地“衙内钻”——这些狗腿子那是好主意没有为非作歹一个顶俩又常狐假虎威这郎衙内地名声便就越坏了起来。
九爷瞧见郎衙内来便是一皱眉又见郎衙内身后跟着6家三爷6绍虞他更是不爽了。6绍虞算不上不学无术却是好脑子不往正地方用功名的没有却是标准衙内钻就靠糊着这群衙内们逞威风。九爷本就瞧不起他想到这样人还妄图娶自家七妹心下更是憎恶。
这群人一来席上氛围就不大一样了两派泾渭分明:想巴结的都扑过去奉承说好话;不想巴结的淡淡敬了酒便依旧围成一圈谈自家地。
郎衙内与年家几个公子都是认得的见着九爷便笑着以兄长自居贤弟长贤弟短说了几句九爷只笑着敷衍一二便说要解手告辞出去。出门前他还悄声交代高谈阔论纪淙书准备准备一会儿就走。
纪淙书当时正和人辩着“何谓君子”尚在兴头上。他自认清贵。也不甚喜这群京中权贵子弟但见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谈各人的毫不相干也没把这群人放在心上。虽点头应了九爷却是不以为然继续他的辩题。
九爷瞧着6绍虞不顺眼6绍虞瞧着年家人还不顺眼呢!
他实心诚意要往年家提亲求娶七小姐自觉得是十分抬举年七小姐了——她再好也不过是个庶出!他待她有情有义娶为正妻。她就烧高香去吧庶出女还想嫁到什么人家?年家眼瞎不晓得他地好回绝也就罢了竟还拿庶出三房的庶出小姐来许他!!简直是在羞辱他!!
6绍虞虽是庶出但因着母亲是6大人的心尖子打小也是备受宠爱事事不比嫡出子差他便始终以正经的6家公子爷自居然到底是庶出身份。这身份也不是他不说、他不承认就能抹掉地。那便成了一种阴影自卑与自傲混杂在一起让他对自家身份问题无比敏感。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他每想起来这婚事来就忿恨不已瞧着年家人就觉得格外地可恶。
今天见到年家九爷。他就已经是带了三分不快而年九竟还视他于无物与郎衙内说了两句话跟没瞧见他一样就过去了他这火气立时涨了七分恨不得上去打年九一顿让其跪地求饶知道尊重他这6家公子爷!
他这边生闷气。那边纪淙书刚好辩到兴头上声音高了起来郎衙内一干人的注意力也就被吸引了过去。
6绍虞在元宵节带着弟、妹看灯时与纪淙书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是年家亲戚没什么家世。只为赶考过来投靠。也知道这是个呆子。他听了一会儿听纪淙书唾沫横飞讲着“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不由牵了牵嘴角年老九不是捧着这呆子么那就拿这呆子灭一灭年老九的气焰!
因见郎衙内饶有兴趣的瞧着纪淙书6绍虞便往一旁凑趣道:“这呆子真是呆的圣人云君子谋道不谋食。然这谋道终为地什么?那下话就是学也禄在其中矣。怎地君子就不得谋荣禄了?您说是不是?”
郎衙内脑子就是锈的转一下都往下掉锈渣子他略寻思一下就点头称是只觉得纪淙书说得漏洞百出周围那群庸才居然还频频点头实在没道理自家也是喝高了点儿只想着驳倒几个举子显摆显摆自家“学识”便拎着酒壶酒盅就过去了说是去论理却跟划拳似地定下规矩辩不过的人就喝酒。
周围几个举子心里不待见他却谁也不肯得罪他只客气道才疏学浅更无酒量不敢接这战书。
他就只乜斜着眼睛满脸讥讽问纪淙书敢不敢与他辩一辩这君子谋荣禄之事。
纪淙书服过谁?纪淙书有什么不敢的?二话没说应下然后开场几句就驳得郎衙内哑口无言。
纪淙书见郎衙内吃瘪自家还高兴继续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兮丝毫没注意郎衙内脸色越来越黑。
“谋荣禄便不是君子?”郎衙内已是动了气咬着牙就揪问这一句。“谋了荣禄便不是君子?”
“然也。”纪淙书尚未觉悟犹道“君子厚德小人……”
再回应他的就不是郎衙内的辩词了而是郎衙内的酒壶。
玖州官窑一等一的千峰翠色青瓷壶结实得紧这砸在眼眶上生疼生疼而眼眶立时变得和那壶体一个色儿——淤青。这酒从壶口倾下来辣得眼睛睁不开。五官相通这鼻子也犯了酸耳朵也嗡嗡作响然便这么响着郎衙内的咆哮声仍是清晰的传耳里——
“爷就谋得荣禄了爷不是君子了?!满朝文武皆是谋得荣禄的都不是君子了?!狂生!口出狂言讥讽朝廷命官给爷打!!”
郎衙内这是多少日子以来第一次动砚台却依旧不是用来书写做学问而是当了兵器砸人。
桌子掀了酒菜撒了一地一群官家子弟听得“辱及亲人”皆是“义愤填膺”积极响应郎衙内号召纷纷撸胳膊挽袖子过来与纪淙书算账。
这边举子里地几好友见拉不住这群虎狼忙不迭出来四下寻九爷。然九爷出去解手恰遇着四老爷的朋友问了好聊了几句便又依规矩往他那边席上敬了回酒。那几个举子哪里寻得到他!直到九爷从那边雅间里出来他们才赶上去拉着九爷就往回走边走边说了大概。九爷急嗷嗷跑回去这边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6绍虞见着年九也来了还想着撺掇郎衙内连他一起打。
郎衙内却是收了手先一步向九爷道:“贤弟尊表亲实在不像话竟辱骂朝廷命官!这可是大不敬。要传出去少不得阜泽府挨板子去春闱也别想中了!今儿看在贤弟面上为兄我也不予计较了就当今儿咱们什么也没听见。你也要约束他一二这是京里天子脚下岂容他这般张狂!”
九爷也恼了刚待说上两句那边纪淙书又愤然骂道:“小人讹言!!”
郎衙内脸一耷拉指着纪淙书向九爷道:“贤弟可听了?还敢辱骂为兄!”周围那一群人又有要动手的意思。
九爷见其人多打架哪里是他们对手?纪淙书还不知伤成什么样若他再骂上两句惹怒这群人怕是今儿就回不去了。
梅举人是东家这会儿硬着头皮要出来两头劝下可怜兮兮的望着九爷心下只求他别生事连累自家。
九爷也不理论了冷冷扫了一周向郎衙内拱手道:“表亲受伤须得医治先告辞了。”说罢也不理会他们喊仆从扶了纪淙书起来强压着他不叫多言这才离了状元楼回来。
九爷只将自家知道地部分讲与年谅又道:“实不知道郎子旭那浑人怎的想着与纪大哥辩起来的。纪大哥也是倔脾气不肯半分服软的……”
年谅眉头紧拧道:“郎子旭是京里出了名的浑人了哪里与他撕掳得清!这事回头还要禀给四叔……不过郎尚书那边……”他摇了摇头这亏怕是白吃了。想着又有些懊恼自家明知道表哥这脾气就不当撺掇让九弟带着他去交游应酬横生这样祸事!
“先与表哥治伤吧……”年谅沉声道“算账也等春闱之后的……免得再生事端误了大比……”
话未说完外面有人来禀道:“九女乃女乃到了。另七爷打人来瞧纪家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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