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与纪淙书正骨的时候年谅被请了出去。
“姨母外甥……这次……”年谅的脸因为震惊和恼怒微微有些扭曲原本就缺乏血色现在看来更是白得煞人出了暖阁他望着纪郑氏想出言宽慰或是许诺然张了口却只觉得无话可说。
纪郑氏脸上更多的是隐忍的悲愤她似乎极力控制情绪让自己平稳下来然话语虽是寻常声音里却仍有波澜藏在袖子里的手也不可遏制的抖着连带着露出袖口的帕子一角也是颤颤巍巍她只颤声道:“谅儿……莫要多心。”便也再说不下去。
她身旁的纪灵书更是无语一脸惊惧无措扁着小嘴儿却是想哭哭不出来的样子让人瞅着越难受。
皆因失语三位主子僵在门口。而一干仆从呢干瞧着说不得劝不得只得陪着做石膏像。
恰有个小丫鬟提着壶热水进来原是大夫要了的这会儿门口叫他们堵得死死的小丫鬟进不去又不太敢说话在一旁干着急视线从众人身上转来转去却是主子不瞧她仆从只当瞧不见她。
夏小满也是不知道劝什么好视线无目的的乱转一眼瞧见那小丫鬟又见壶口冒着热气心道正好借引子打破僵局忙挥了挥手叫站在那丫鬟附近的人退开道:“都小心些别烫着!”
那边站着的两个丫鬟忙侧身让开那小丫鬟到得纪郑氏面前。忙不迭福了福身结结巴巴道:“夫人……大夫要……要的热水……”
纪郑氏地大丫鬟纳福搀扶着自家夫人挪了挪脚步冲那小丫鬟道:“快进去吧。莫耽误了。”而后又借引子陪笑道:“夫人也莫这边站着了这丫头们取药送水的进出不便不论也当让六爷一旁歇歇脚呀……”
纪郑氏点了点头。实挤不出笑来只向年谅道:“这边……也没什么……你也不是个身子壮实的不若先回去吧……”
年谅摇了摇头低声道:“外甥等等表哥正了骨的……”
纪郑氏顿了顿也不再论只吩咐众仆从好生伺候着六爷旁厅休息。
未及到一旁花厅就听见隐隐传来纪淙书喊叫声——一介书生哪里擎得了分筋错骨之痛。
年谅脸色越阴沉双手成拳几乎咬碎了牙。
进了屋中打下去众人他再无可忍一拳砸到桌上震得茶碗颤然出声自家大喘着气许久才平息下来。吩咐夏小满道:“把小韦管家叫来让他把前儿去找那大夫的人也叫来。”
夏小满应了一声却没动只道:“纪家大爷腕子这事。不是药闹地。他们也是不知道膏药对手不好……”
那腕子分明就是被郎衙内一干人打折的不过隐性骨折本就不容易被现授业有专攻不是跌打大夫没瞧出来给开了消肿的膏药也是正常;纪淙书他们不懂这些贴了膏药就更是正常了——那并不是什么常识就是她夏小满如果不是有同学经历过这事也是不会知道的。这会儿若是找大夫麻烦。那大夫实在是冤枉了点儿。
年谅道:“我省得。是郎子旭那混蛋。这帐要一笔一笔算!他伤人也便罢了断人腕骨便是毁人前程忒是歹毒!谁料竟还有险恶后招还要换药方子想致表哥于死地!!这样恶人岂能容他!!”
夏小满道:“你现在要查药方的事?!”
年谅铁青着脸点了点头道:“那方子不是先前的方子。那字也不是那大夫的字。到底是取方子的人做地手脚还是大夫做的手脚……”他一时恼了。又砸了桌子一下咬牙道:“定是那大夫!这边便是纪府的人也还不敢这么大胆!这就叫人报官去谋害人命定要将那大夫治死罪!”他心下清明有人敢做这事肯定不会自己出面留下马脚这背后之人定是挖不出来了那就让这大夫偿命!谋财害命他该死!
夏小满点了点头水平不到误诊了不算太大罪孽。可若是给假方子那么此人该死!然随即又摇头道:“要查也回去查吧。交给小韦管家悄悄办了。现在是在纪家!本来纪大爷腕子的事就够让人糟心的。你在查药方子……纪家人还受得了么!”
年谅阖上眼睛长出一口气道:“说的是。回去再擒那黑了心的大夫!”
他顿了顿又道:“回去还要寻九弟要他的长随去问那日状元楼都谁在谁动了手。郎子旭……郎子旭这混蛋不学无术断不会无端与表哥论辩怕是有人使坏!原不欲这会儿找他是怕再生事端误了表哥春闱大比……现如今……现如今……”
想起纪淙书那腕子他就恼恨无比。今日到二月初九不过十日他自家是受过骨伤之人现在腿脚还不甚利索自然知道那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话十日之内想那腕子好了是不可能的若能动上一动勉强握笔……唉书写实需腕力借力不上便是能写得出字来也是欠佳考官看文亦看字这卷子就落了下乘。而且腕力不济能否挺到考完亦是难说。
今年地大比纪淙书已是无望了。
年谅一下一下砸着桌子像是要把桌子当郎子旭一般打一字一顿道:“既不惧大比现下绝不饶他!”
夏小满听他砸桌子的声音一阵烦躁不能叫他出事不能这会儿出事!原定二月就去玫州的这会儿一定不能出事!
纪淙书。可怜没错但是自作孽不可活!怎的没打旁人就打他了?!他不多嘴能打他?他不多嘴能打了他还能让人寻着借口堵得年家没法子报仇?!他也就这样了没得再饶上一干人陪葬。
夏小满寻思一番捋顺了台词。咬咬牙过去拽了年谅地胳膊道:“你也省省力气。别敲了。我就问一句你准备怎么不饶他们?阜泽府告状去?!”
年谅想到这就是气闷哪里是能告状的?!纪淙书说了什么他不是不知道老太爷那边也说的明白就这事搁哪都不占理。辱骂朝臣的大帽子扣下来又是多人为证这还辩什么?
“总要收拾了他们……”他恨恨道“总有法子叫他们知道人不是白打的。”
“收拾?”夏小满翻了翻眼睛道:“我说你可想好真要这会儿去收拾他们?!你去收拾了他们不要紧他们斗不过年家斗不过你是能善罢甘休地吗?纪家现在可还在京城你这还护着纪家大爷呢。都能叫他们算计了去你再去为纪家大爷收拾他们回头这群人还不得把纪家灭成渣渣?”
年谅一扬下巴道:“那是事出突然。叫他们钻了空子。你当年家是护不了纪家的?!”
夏小满哼了一声道:“能。能护。可纪家就总在京城了?不回州了?便是就在京城了他纪淙书以后都不踏入官场了?”
年谅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小满道:“报仇又何必急在这一时?现在你去替纪大爷出头收拾他们出点儿什么事人家都会算到他纪淙书头上现在报复不了总有一天会报复回来。你之前也说。那郎衙内父亲是吏部尚书纪淙书就没有落到人家手里的时候?!到时候你怎么护?随便挑点儿毛病就能整治了他!谁又能护谁一辈子?你这会儿给他惹麻烦才是坑了他一辈子!”
年谅先头听着有气脸涨得通红手握着拳头待要辩驳。听了后话。忽然泄了气手也松开了。只盯着夏小满道:“那你说这事就算了?!”
夏小满冷哼一声道:“我说算了您肯干吗?”在他再次怒前她道:“硬碰硬肯定是愚蠢地我猜你也不打算这样吧那不如这么着你消消停停的什么话也别提治了那大夫之后就啥也别做了叫人看着像是你拿那大夫出气不再追究了……然后你等过了这阵子风平浪静大家都忘了这事谁也不寻思你注意你了再动手。你也别打着给纪家大爷报仇的招牌只想法子暗地里收拾了这几个人也就是了。你原也是恨他们阴险歹毒原也是要报复罢了既然这样有里子就够了要什么面子?”
见年谅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夏小满忙又补充说明一句算是对以上陈词的撇清道:“原本听过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后来再听九女乃女乃、青樱采菽她们说了些里外里的事才想到这些。我也就能想到这么多错了对了地你再自己斟酌斟酌。”
年谅挑了挑眉微点下头阖上眼睛沉吟不语。
夏小满松了口气也往一旁坐了缓缓品着茶。
屋里沉寂片刻就听外面蹬蹬蹬脚步声起伴着丫鬟地低呼“小姐您慢些……”以及年家几个丫鬟地问好“表小姐”纪灵书一推门跑了进来。
年谅和夏小满皆抬头望她她也没行礼径直走到年谅身边扁了扁小嘴儿带着哭腔道:“表哥……哥哥的手……上了架子握不了笔了……那春闱春闱春闱……?”
年谅叹了口气道:“表妹稍安……先让表哥养好伤再论旁地……旁的都没什么要紧。”
纪灵书在那边听了大夫说的就十分想哭可又不敢当着母亲和哥哥的面落泪怕惹他们伤心就随便说个借口便跑了出来。来找年谅问这一句既是宣泄也是隐隐抱了点儿希望她对哥哥中第的期待比谁都强烈。真希望方才那些不过是大夫谨慎之词哥哥还能赴考还能金榜题名。
听了年谅的话绝望了涌上来纪灵书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夏小满叹了口气走过去揽住这个小人儿轻轻拍着她后背低声哄着她。年谅见表妹哭成这样再想姨母心下越气恼又狠狠砸了两下桌子。
纪灵书哭了半晌抹了抹眼泪。单薄的小肩膀耸动着犹在抽泣却咬牙道:“表哥要给哥哥报仇!!表哥不要饶了那些害了哥哥的歹人!”
年谅郑重道:“表妹放心绝饶不了他们。”
纪灵书使劲点点头道:“表哥现下就去告官让官老爷打他们板子!”
夏小满听她说这孩子话哭笑不得拍了拍她肩膀道:“表小姐莫急。莫恼。你不也知佛法那个恶有恶报老天也不会饶过他们的。现下。咱们还是先安心给纪大爷疗伤你说是不?”
纪灵书却摇了头道:“哥哥地伤要医治可岂容歹人逍遥法外!岂可姑息养奸?这就当去报官!”
夏小满翻了翻白眼好么刚劝下去年谅你这边又起来了她也无力与她辩白。只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谁知道小姑娘来劲儿了挣开夏小满紧走两步到年谅跟前认真道:“表哥这就使人去报官吧。”
年谅叹了口气。夏小满所说他已是明了。那方是上策他眼见就离京。又哪里能护得了表哥多久?这边瞧老太爷和四老爷又哪里是肯护纪家的!不想给纪淙书惹麻烦就现在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要做。至于报官那是一开始就被否了的。
现下纪灵书钻了牛角尖就上了他望着她那双瞪得溜圆的大眼睛无可奈何道:“表妹勿急兹事体大还要从长计议。”
七爷持着个银钗拨弄着灯芯低低哼着小调儿听着费管家禀报与之来往几家的消息。
费管家一边儿禀报一边儿偷眼瞧着七爷见他一脸喜色嘴角一直往上翘心里这才踏实了些。昨儿早上七爷吃了纪家闭门羹随后又得了信儿费了那么大力气纪淙书却活得结结实实七爷是大雷霆险些把办事人的腿给打折连带着他也因用人不当挨了一顿臭骂。今儿白晌七爷还是一脸阴沉不知道这会儿得了什么喜事倒是高兴起来了。纪淙书折了腕子?不过好像爷听这信儿时没这么高兴啊再者这折了腕子也不值当这么高兴……他寻思一回也没头绪便也不揣度了七爷他也揣度不来总之一句话爷高兴就万幸。
七爷把那火挑地旺旺地跳着火苗跳动想起下晌纪灵书那梨花带雨的小脸就忍不住想大笑三声。
下晌他听人报二夫人没在自家几个弟弟妹妹又去雁回居探望了纪灵书就叫人包了那块许给纪灵书的好皮子也来探望。
他已是知道纪淙书断了腕子的心下只可惜怎么就断了腕子不是断了脖子?!可见着纪灵书呢自然要语意沉痛悲愤紧着骂那些动手伤人的“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气煞我了真个咽不下这口气!”
纪灵书白晌只为哥哥抱屈一心想惩治那些恶人给哥哥报仇年谅百般劝解她听不进去也想不开只觉得表哥不肯替哥哥出头。然这话却是跟母亲、跟哥哥都不能说地她压在心里越想越难受。
这会儿听见七爷这么说倒是撞到心坎里去了。想着哥哥熬苦多年这次一定一定能高中地却生生叫一群小人给毁了!她这泪珠儿就止不住的落下来她知道不当在外人面前失态忙不迭拿着帕子胡乱抹着眼泪。可心里真是委屈金豆子便是越抹越多。
七爷瞧她那可人地样子人也酥了忙去劝她。他最是会小意儿哄人的几句话就说得纪灵书心里熨帖然后郑重誓肯定给纪淙书报仇没什么兹事体大没什么从长计议他只道:“对歹人岂能心软手软?敢扭了纪大哥腕子他也别想好过!你且等着哥哥地信儿就这两天定与你办妥!”
瞧着纪灵书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睛七爷心里那叫一个得意这样的小丫头片子还不是一哄一个着!
报仇嘿报仇明的暗地栽赃嫁祸的借刀杀人的年七爷哪样是不精通的?
“叫你去打听谁打的纪家大爷打听着了么?”七爷听完费管家说生意上的事问他道。
费管家心里磨牙这下晌才下的令哪有这么快打听来的!他忙陪笑道:“……这个……爷在给小地些时日。”
七爷一翻眼睛道:“时日?问爷要时日?最迟两日把人给爷翻出来!”
费管家忙满口称是顿了顿又道:“爷小的恍惚听说……六爷那边也在翻这人。”
七爷一怔皱了皱眉道:“这美人面前献殷勤的事岂能叫他占去?你可给爷加紧着点儿别叫他抢在头里了!”
费管家咂咂嘴觉得这两句话完全不相干可嘴上还得应着。又赶紧说了件大事道:“爷六爷今儿去寻那大夫了要送到阜泽府大牢呢。”
“嗯?!”七爷一抬手摔了个茶盏到地上骂道:“一群废物!叫你们都小心着可好到底叫老六察觉着了!爷早晚叫你们这群混蛋拖累死!”
费管家忙道:“爷放心小的们加着小心呢就是供也供不出谁来。”
七爷呸了一声道:“要不是爷英明留了后手哼!下大狱下吧老六本事!你就找个不相干的人传话给那大夫他认了就是谋害人命就是一个死;他不认字不是他的字只凭这一张方子他就死不了。他若有脑子就叫他自己琢磨去!”说着又放低了声音狠狠道:“要是问供没有动了大刑那更好板子上……嗯?你办事也给爷利索些!”
费管家下意识擦擦额角地汗躬身道:“爷放心小地一定办妥当了。”
七爷顺了顺气往椅子背上一仰道:“倒想起个人来。你明儿去寻着上次周家找爷麻烦时找的那几个破落户来叫老陈出面先养着爷这两三日有用。”
费管家应是应了略有踌躇道:“爷这群人怕是用着不伏手啊……”
七爷哼了一声道:“这事找老陈琢磨去。他既有求于爷就得给爷看看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