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味道在口中泛滥,她不想醒来,抗拒着不愿张开双眼,可……好苦、太苦了。耳畔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唤:“玲珑、玲珑……”
炽白的光自针尖般大小慢慢的开始扩散,中心一个扭曲的黑影不成形的晃动。玲珑感觉意识就像是流经冻土的溪水,明明扫了过去,却不能入土三分。四肢依然僵硬着,只有眼睛尚还能眨上一眨。
“……少君……”
一个身形缓缓自白光中走出,一身长衫,无风自动,他伸出手,探向玲珑的方向。玲珑仰着脸,辨不清眉眼,只看到他艳红的嘴唇轻轻一碰:“来吧。”
怔怔的探出手去,明明是想要哭,脸上却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微笑,心底那股被救赎了的罪恶感蛇一般紧紧的缠绕在心间,冰冷刺骨。
“救救我……”
两只手牵引着,渐渐靠近。忽而,那人影似乎再也耐不住,猛的向玲珑靠了过来。蓝少卿的脸破开光雾,迎向玲珑。脸上肆意横流的不知是雨水、泪水……还是鲜血。
“恶鬼!噬母的妖孽!”
面孔随着液体淌下的痕迹扭曲着,玲珑恐惧着想要后退,却是浑身僵硬,只能惊恐的闭上双眼。
“玲珑!”
一口气卡在喉间,段玲珑惊恐的回过神来,头顶的帐子晃了晃,有个人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玲珑,醒醒!”楚天醉紧张的呼唤着,不敢过于用力,只能死死的攥着玲珑的手,“没事了,只是做个了梦,没事的。”
慢慢的转过头,段玲珑用一种楚天醉从未看过的眼神看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突然,她一把推开他,趴在床边把方才咽下去的汤药,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待到吐无可吐,段玲珑却还是在不停的干呕,把在床边的手不停的颤抖,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楚天醉身上。
顾不上褐色的药迹溅满了下摆,楚天醉忙着帮玲珑顺气。等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却发觉她竟然又睡着了。
楚天醉理了理玲珑颊边的碎发,苍白的脸蛋上不见一丝血色,短短两天的功夫,她已然瘦了一圈。微蹙着眉头,很痛苦的样子。
但,至少是醒过来了……
起身走到门边,“再去熬一碗药来。”
门口的汉子接过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王爷也去歇歇吧,小姐既然醒了,当无甚大碍。”
模着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楚天醉想了想,还是说:“无妨,我在这里歇着就好,你去备些粥菜来。”玲珑再醒时,当会饿了。
冒着白气的汤药在楚天醉手中凉了又凉,被慢慢的送到玲珑唇边。那双眼睛慢慢的张开,隔着氤氲的水汽,显得有些虚无缥缈。楚天醉笑了笑,道:“醒了吗?先把药喝了吧。”
段玲珑没有出声,却乖乖的张开嘴,一口、一口的喝干了碗中的药。然后一转身,俯在床边,又是一阵狂吐。
这次楚天醉皱了眉,将空碗递给旁边的人,“把杜大夫找来。”
玲珑虚软的靠在楚天醉怀中,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甚至连眼睛都不曾转一下。之前给她医治的老大夫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捋着胡须,似乎有些为难。
“有话就说。”几天不眠不休的守候,楚天醉也少了一份往日的从容温软。
“这……不如先进些流食,再试试。”
于是,棕黑的药汁变成了滑软的米粥,段玲珑像个听话的孩子,每次勺子递到嘴边,便乖乖的张开,吞咽下去。
楚天醉紧张的注视着她,直到一碗粥下了肚,等了一小会还没反应,才悄悄松了口气,起身去端新煎的汤药。
才一转身,就听身后一声小小的呜咽,再看时,方才那碗粥也如之前的药汁一样,全被玲珑吐了出来。
“为什么她还在吐!”
这句话,在未来的几天中变成了楚天醉的口头禅。反反复复几次下来,段玲珑就是水米不进,多次的呕吐,让她原本虚弱不堪的身子更加破败,几乎连张开眼的力气都没有。即便是醒来时,也只是怔怔的看着帐子上的流苏发呆。
吃不下药、进不了食,杜大夫只得用珍贵的药材放在玲珑口中,吊住她的命,也吊着楚天醉的心。
一天、又一天,安逸之的人、段家的人,楚天醉的手下几乎耗尽了手边的每一分资源,才算是守住了主子身边的那个女孩……但却守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她的命。
段玲珑一天比一天憔悴,沉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轻抚着她的额头,楚天醉觉得似乎只要一闭眼,玲珑就要消失了一般,他惶恐着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的靠在她身边,就像那夜一般。
这么多年来,闯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有这种无法压抑的张惶,记忆中那最后一次,也早就磨灭在时间的长河中,他甚至已经渐渐淡忘了那个曾经依偎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忘记了两人是怎样手握着手走过那片漆黑的树林。
然而现在,这种恐惧却像是海潮般涌来,不由分说的将他拍倒在岸边。甚至连为什么要害怕都不知道,他只晓得玲珑就要死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做不了……就像那次一样,只能看着沉重的泥土将他们隔绝,玲珑在阴冷、潮湿、黑暗中瑟瑟发抖,而他,站在艳阳天下,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如此,也只能将那种无力感深埋在心底,若无其事的走开。然后,他知道她还活着,所以释然。然后,渐渐的淡忘,努力着,连同无力的自已一同淡忘。然后,再次相遇,一切都像是轮回一般,回到了最初,那个暴雨过后的正午,他站在那里,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当尘埃落定,除了掩埋一切,他又该如何活下去?
“玲珑……”
“二……哥哥……”
抵在颊边的小脸,羽扇一般的睫毛轻扫过肌肤,蝴蝶一般飞舞着,带来一丝希望。
“是,是我。玲珑,你……吃些东西,可好?”楚天醉问的小心翼翼,就连声音都不敢太大。
“二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声音轻颤,像呓语、又像是呢喃,直哽的楚天醉胸口一阵生疼。
“我在的,玲珑,不要怕,没事了……都过去了。”
段玲珑扒着楚天醉的衣襟动了动,似乎想爬到他身上去,奈何身子太弱,只抬了抬头,就又不甘心的窝了回去。
难得她终于做了个有生气的动作,楚天醉很是欣慰的顺着她的意思,往上拖了拖,让玲珑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唇边的笑意还未及爬上眼眸,却又听到耳畔一声淡淡的叹息。
“……要是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