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在风雪中急掠而去。仔细看她的身影带着奇特的韵律,轻盈如同雪中精灵,身周的雪花碰到她便温柔地滑落。她仿佛自身就是一朵雪花,不带一丝烟火气,融入无边风雪,踏雪无痕而去。
这是她这几天悟出的身法,借自然之力,感觉天地万物的律动,让自己融入其中,宇宙尘埃俱在心中,取名:心镜。她能悟到这一点,其实已开始悟道,只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暴风雪吹得阿睦尔眼睛都睁不开。积雪这么厚,众人不能骑马,在雪地里东倒西歪艰难跋涉着。火把全部吹灭,只靠族长从商队里买来的一只气死风灯,却也忽明忽灭。这样的天气巡逻等于白费工夫,但是族人看着牛羊一只只被拖走,心如刀割不愿放弃,希望努力之下能多保住些。
蓦地一道身影冉冉而来,仿佛是从雪上滑过,刹那停在众人面前。阿睦尔一看是玉雪,顿时大喜:
“你来得正好。我们人手不够。今夜风雪太大……”
玉雪打断他说话“阿爸,你快些回去。弟弟发高烧,有些不太好。”
阿睦尔顿时急了。他五十多岁才得了这个儿子,如珠如宝,立马就要回去,忙带着几个人走了。
看他走远,玉雪对众人说道:
“大家辛苦了!我还得出去采点药。如果阿爸问起,就说我尽快赶回。”
原来玉雪看弟弟高烧不退。想起以前曾经去过一个小山谷。那里有一道温泉,四季温暖如春,冬天也不结冰。温泉旁长着许多鱼腥草。这是退烧良药,而且清热解毒,用处很多。此时她已经将娘亲传承给她的医药部分全都记得滚瓜烂熟,认识许多草药。
众人一听,纷纷叫不行。玉雪也顾不得了,飘然而去。
小山谷离这里很远,有两百里地。如果不是暴风雪,玉雪两个时辰可以来回。现下风雪大作,心镜身法展开久了也很耗费功力。但是玉雪担心阿木帖病情,全力施展身法向小山谷而去。
风雪越发大了。四周一片漆黑。即使她目力再好,也只能借着微微雪光反射,看出不过十丈远。她不时要停下来辨别方向。这样一来,就速度慢了。好不容易在走了许多冤枉路后到了小山谷。果然在温泉泉眼旁的石壁下,找到鱼腥草。她从背上解下皮袋,挥动镰刀割了许多,直到皮袋再也装不下。她匆忙背好了,随即返回部落。
这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看看离部落不远,玉雪却不得不停下。她已是强弩之末。来回疾驰四百里,当中还跑了许多弯路;一路上都施展最快的心镜身法。这些造成了她现在真气不继,只觉两眼发黑。她就地趺坐,手掐印决,准备恢复一点再走。
过了一会,她觉得四周有些异样,微一感觉,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她已被无数狼群包围!天色已亮,暴风雪小了许多,但仍是雪花飞舞。那些狼把她围在中心,个个瘦得皮包骨,身上长毛已经失去光泽飘垂在身侧。奇怪的是,狼群包围圈越缩越小,到了离她一丈距离却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
玉雪暗暗叫苦。她的真气只恢复了三成,今天只怕在劫难逃。如果功力还有十分,全力施展心镜身法,或许成功逃离机会很大。现下却说不得了。
一头巨大的母狼悠然出现在前面的山梁上。她全身毛皮雪白,神威凛凛。和玉雪对视片刻,她一仰脖,向天发出一声长嚎。这声狼嚎苍凉悠远,余音了了,似乎带着远古开始就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狼群的不屈意志。无论环境多么恶劣,无论食物多么缺少,无论人类怎样杀戮,它们却依然在这片土地上繁衍,并且生生不息。
玉雪只觉热泪盈眶。她杀了许多狼,却从来没听过如此富含感情的狼嚎。看来天生万物皆有灵性,也许人类才是这片土地上的过客。
突然四周狼群一齐发出长嚎,声震四野。玉雪心里一沉,不管如何,弟弟等着自己拿药回去。今天势必你死我活。就算是死,也要象蒙古勇士一样力战而死。她大声对母头狼说道:
“来吧,我们开始战斗。只有吃了我,你才能活下去。我只有杀了你,才能救弟弟。”
母头狼好似听懂了,缓缓点头。
玉雪一跃而起,系紧背上的皮袋,右手抓紧镰刀。狼群一拥而上。
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玉雪的身影在狼群中展转腾挪。每一刀挥下,都伴随一声惨嚎。她的刀法已经相当精妙,出手狠稳准。或前趋后退,或折腰跃起,避开一条条向她伸来的利爪和一张张尖利腥臭的大嘴,对着最近的狼劈去。刀锋丝毫不差地穿过骨缝,戳进要害。只有这样,她才能节约真气。虽无法用刀气,倚仗这苦练出来的刀法,在狼群中也所向披靡。
可惜狼群悍不畏死。一条倒下,马上更多扑上来。在外围的狼还分食同伴的尸体,有了血淋淋冒着热气的鲜肉下肚,立刻精神百倍,嚎叫着又扑上来。就算立马被杀,落入同样的命运,也毫不退缩。
渐渐玉雪已经失去时间概念。她的全副精神、全身肌肉都被调动起来,沉浸到这个刀法的世界。眼前已不是杀戮,而是招招妙至颠峰的刀式。她又为自己打开了一片新的武学天空。
好景不长,她发现麻烦来了。手中的镰刀虽每天打磨,无奈毕竟只是一把割草的镰刀,不是什么神兵利刃,渐渐卷口,再不能伸缩如意。真气也所剩无多。
放眼看去,眼前的雪地成了血地,躺着无数狼尸。狼群只剩下三成,已没有工夫再去吃同类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引来了大批野兽远远观看。碍于场中惨烈的战斗,虽不敢接近,却常有几只大胆的虎豹,飞速跑来,叼起离自己最近的狼尸,到远处和同类享用,接着便响起一阵争夺嘶吼声。天空盘旋着大群猛禽,都在等待战斗结束,好享用大餐。
玉雪的衣服破破烂烂,被狼血、雪水染透,顺着下摆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只有背上的皮袋完好无损。身上许多地方被狼爪抓出伤口,人血狼血混在一起已分不清。帽子早掉到不知哪里去了,因此连头发上都糊着厚厚的鲜血。整张脸被染得通红一片、面目全非,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只是现在眼睛里却透着疲惫和哀怜,她已经杀得手都软了!百忙中她朝母头狼看去,只见那双眼睛里全是深深的悲伤。她心中一动,一边手下留情一边大声向头狼道:“今天我们到此结束吧。你的族人剩下不多,你快带它们走。我决不追杀!”其实她也没力气追杀了,只想停战。
那头狼沉默半晌,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嚎声。狼群听到,一齐缓缓后退,突然四散逃开。它们早就萌生逃意,只是害怕头狼而不敢退缩。
玉雪松了一口气,垂下手里的破镰刀,转身向部落走去。突然眼前白影一闪,她下意识挥刀。一声低吼,啪嗒,只见母头狼掉在地上。她有些气愤。却见母头狼躺在地上,胸月复间破开一条大口子,目光清澈悲伤,并无凶狠之意。玉雪顿时明白,这一战母头狼的族人死了七成,都是最优秀最擅捕猎的。失去它们,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意思。玉雪心中敬佩不已。
母头狼喘息片刻,摇摇晃晃站起来,示意玉雪跟着她,边走边在雪地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到了一开始出现的山梁处,她用爪子刨一个小雪堆。不一会,就从雪堆里刨出四只小狼。母头狼舌忝舌忝小狼,转头看着玉雪。见玉雪颔首,她就再也不住,轰然倒下,眼里流出泪水。玉雪也觉眼中湿润。她解开沾满血的皮袍,将四只连眼睛都未睁开的小狼裹进怀里。母头狼看到,缓缓闭上了眼睛。
玉雪最后看了一眼战场。此时无数飞禽猛兽争夺狼尸,现场一片混乱。十里之内,全是触目惊心的鲜红色。这惨烈一战不过是成全了它们!
玉雪心里沉重。在这片草原上,无论人兽,生存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弱肉强食分分秒秒都在发生。只有抱成一团,凝聚力量,才不会被随便吃了。想那母头狼如此灵性,如果她抛开族人儿女,未必不能活。但她为了养育后代,为了自己的判断错误,宁愿付出责任,慷慨赴死。这份情怀,甚至比某些人类还要高尚。模了模怀里热乎乎的小狼,她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养大它们。
玉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她真气几乎耗尽,已经使不出轻身功法。全身酸软,只是靠强韧的意志着。手里的镰刀已经看不出镰刀形状,仿佛是一根弯曲的破铁棍,但她还是紧紧握着。因为她的右手五指早已失去知觉,与镰刀把紧紧连成一体,只能保持这个姿势。整条右臂到镰刀尖都糊满狼血。雪花飘落上面,融成血水,还未流到刀尖,又结成血冰。玉雪整个人像是血人。刚走了里许左右,听得前面一道缓坡后传来人马声。她不由精神大振。
原来时已过午,阿睦尔见玉雪还没回来。虽儿子情形危急,也顾不得了,召集几十个族中勇士,就要去找。忽听有人报告说包围部落的兽群全部撤走,方圆五十里的飞禽走兽都往一个方向而去。那个方向隐隐传来大群狼嚎兽吼。
问明正是玉雪去的方向,阿睦尔泪流满面,急忙带人赶来。积雪厚达三尺,虽拼命驱赶部落里最好的骏马,众人还是马滑难行。时不时马儿摔倒,拉起来再走。几十里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方才赶到。
阿睦尔心急如焚,连滚带爬地好不容易翻过一道缓坡,一眼看见坡下雪地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翻身下马,急忙奔去。众人顿时欢呼,一齐朝玉雪围过去。到了跟前,人人大吃一惊。只见她全身浴血,情状可怕至极。
玉雪见到阿爸,勉力露齿一笑。众人却觉毛骨悚然。只见她满脸都是鲜血,此时露出白白的牙齿,不是美丽而是可怕。
阿睦尔扶住玉雪的双肩,仔细上下打量,但确定不了她到底伤势如何,因为她全身是血。颤声道:
“孩子,你伤得怎样?要不要紧?”
玉雪全身虽有许多抓伤,但都在浅表皮肤,早不流血了,没什么大碍。她笑道:
“我没事。这些不是我的血。阿爸不用担心。我已经采到了治弟弟的药。我们快回去吧。”
这时已有好奇的族人走得远些,看到前面小山梁下那可怕的战场,顿时惊呼起来。
众人都跑过去。阿睦尔见到,问玉雪:
“那些狼全是你杀的?”玉雪点头。
阿睦尔心中激动。如此勇士,却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女儿!
有族人发现了母头狼的尸体,欢呼着拖过来给族长看。如此雪白毛皮的巨狼,众人见所未见。这毛皮剥下,可值许多牛羊。
玉雪却道:
“她是真正的勇士。阿爸,我们把她带回去,好好安葬吧。”
众人回转部落。这时已近黄昏。由于野兽撤走,族人不用再看守羊群。除了日常巡逻的,都在部落里休息。见一行回来,都呼啦啦围上来。便有那年轻好事的,绘声绘色地讲述玉雪的神勇,仿佛他们亲眼所见似的。一时玉雪在族中的声望无俩,升到人人心目中英雄的地位。
没有人不相信。人人亲眼看见她那可怕的样子。不经过一场恶斗,是不会变成那样。而能从狼群包围中月兑身,那简直不是人。不是英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