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宫的红墙瓦砾被覆盖在大雪之下,放眼望去皆是迷蒙的白色,火树银装,今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刚打来的水顷刻间便结了冰。后妃娘娘手里捧着暖炉,悠闲地躺于榻上又在呵斥着哪个不听话的小宫女了。
我沉默地低着头,取了要清洗的衣物,即刻便离开了,那个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的宫女的生命大概是凶多吉少。将面料上等的衣料浸入水里,轻轻地揉着,手冻得生疼但硬忍着不能取出来,亦不能停下来手中的活,那个坏心眼的公公看见了又要打我们了。
他总会在什么地方看我们干活,可是我们却看不到他,只要稍微停下工作,他便会适时地出现杖责我们,昨日睡在我身旁的女孩只把冻僵的手取出来呵了呵气,便被打得整天下不了地,我去睡的时候看见她一动不动地卧躺着,裤上沾满了粘稠的血,屋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
第二日起床时,她我唤了她一声,她已经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我过去抱住她的头,她便哭了,苍白的脸容上挂满了令人心疼的泪,她只对我说了一句,祢祯,我撑不住了……
坏心眼的公公进来要把她带走了,我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固执地与他对峙,他说他会找人给她看病,我默默地点着头放开了她,可是她从此没有再回来。
魏皇宫里有一个禁地,据说那里曾经是冷宫,里面曾经住着一个陛下最宠爱的嫔妃,可是一夜之间她疯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后来她上吊死了,就在我现在站着的位置上面,那根粗壮的暗红色横梁。
我之所以壮着胆子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被处置掉的宫女的尸首都会在这儿找着,于是趁着半夜他们都睡熟了,偷了一盏油灯,我要好好找找她是不是也被坏心眼的公公丢掉了。
冷宫很黑,大门是虚掩着的,总会发出奇怪的响声,我甚至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是有人在对我吹着气,可是我不敢回头看,我怕看到那个死掉了的嫔妃的冤魂。一直往里面走,我看到了一口井,原是用石块封上了,这会儿却被人开了个小口。我在油灯上系了一条绳索,放下漆黑的井去,当油灯落到底的时候,我吓得一坐在了地上。
井里有数之不尽的尸体,非常非常的多,腐烂了的尸首上依稀还看的出她们生前曾经遭受了怎样残忍的迫害,断手断脚那是最平常不过的,有些尸首上两只眼睛都被硬生生地刨掉了,有的连五官都被削掉了,白色的蛆虫在啃咬着尸骨,井里的恶臭让我蹲在地上不停地呕吐,直到把胃里的酸水都呕出来了。
在那成山的尸体里,我看到了她,就是最上面的那一具。她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身子佝偻成了虾米,青色的面容却是那样平静。井很深,却是死井,下面亦没有水源,压在最下面的尸首都已经化为深深白骨,而后一具又一具的尸首又压了上去,垒得很高,我只要稍微往里面探,就可以够到她。
我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将她抱了出来。躺在地上已经动不了了。若是将她地尸首就这样放在这儿。没准哪个宫里地公公过来丢死人。又会把她扔进去。于是我把她拖进了那个疯嫔妃地卧房。我想至少不会有人敢进去。
做好了准备。天也就将亮了。赶忙跑回浣洗院地床上躺好。等坏心眼地公公进来催我们起来工作。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我趁夜将她给埋葬了。就埋在了那口井旁边。希望她在那儿好好安息。将来投一户好人家。就不会被卖掉进来当苦命地宫女横死了。
然而我却没想到。后来地我整整替一十一个人埋葬了尸首。枕边了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或许是她们太不好运。或许是我太好运了。总之。我就是没死成。虽生了不少小病。却一次大病也没生过。
也许。是死去地她们冥冥之中。在保佑着我。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浣洗院迎来了一位新地公公。他为人和善。对我们也是极好。有地时候。我都在想。若是他早三年来到这里。我就亲手不用埋葬了那么多枉死地性命。她们会好好地活着。与我一起。
我照例地洗着衣服。手上地肌肤已经破损粗糙不堪。哪里像个只有九岁小女孩地手。不过我更卖力地洗了。只因上苍让我好好地活在世上。我就知足了。
这一日,公公却领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紫衣公子,他的脸容儒雅俊美、冰尘若雪的气质,波光潋滟的黑眸,单薄的唇微勾起弧度,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他单膝跪在我面前,牵起我肮脏的手,平静地对我说道:“我的公主,我来迎接你了。”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公子,你是否找错了人,我只是浣洗院的洗衣女。”
他并不答话,长长的睫毛微垂,脸容沉静而从容,优雅地掏出干净的丝绢,在我满是龟裂的手上一遍一遍地擦拭着,随后才淡淡地道:“就是你。”他始终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可是我丝毫察觉不出那笑里是存有感情的。
那一年,我九岁,被这个叫做吟风的男子带出了浣洗院,荣升为公主,封号祢祯。我的住处从地狱般浣洗院换到了富丽堂皇的金丝笼里,生活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本质上却觉得没有多大差别,除了与他一起的日子,其他时候更多的是沉默。我总是反复地思考着一个问题,究竟是我太好命了,还是天意弄人,注定了我一生悲哀。
既然我是公主,又为何让我度过了九年的苦难的日子,尝遍了人间冷暖,吃尽了苦头。既然我是公主,为何我的母亲,是一名令人难以启齿的宫女,由于父王的一夜临幸,生下了我,便仙逝而去,留下孤单一人的我,倍受兄长姊妹的讥笑。
吟风,他是父王的贴身侍卫,亦是我唯一的依靠,当我用最微弱的声音祈求他是否可以留在我身边,他抚模着我娇小的脑袋,淡淡的说了声好,想也未想,便发誓终生效忠于我。一日后,他言而有信,调到了我的宫中,成为了我的贴身侍卫。的确,他行事总是这样雷厉风行,那时的他,年仅二十。
我喜欢看他穿着紫衣的模样,出尘不染、高雅贵气,比皇室中的王孙公子更加得雍华淡定,优雅从容。他教我习武、却很少看他佩剑,从来都是执着树枝,优雅地比划示范;他教我赏乐,弹奏的琴音一如他的人一般高贵奢华、冰清高洁。若我想学的,他便会教我,在我看来,他是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