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地席地一坐,薄唇一勾,淡灰色的瞳孔散漫心的凝着我,道:“近来你过得不甚好罢。”我斟了杯茶,递给他答道:“是不甚好,却也并不算坏,日子挨一挨还是过得去,你无须为我忧心。”说罢,唇角勉励挤出一抹自认为还算是灿烂的笑容,冲他一笑。
他看着我明亮的眼睛瞬间失了神,怔仲片刻,才叹息着道:“祯,你变了很多。”
我平静一笑,算是回应,想想也是,过去的我,对待弘凤兮,那是秉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曾经我的若是听自弘凤兮口出说出那样的话,定是会揪住他宽拢的衣袖不饶人地做悲天悯人状抱怨道,过得不好,不好,非常不好。
我见他并无再言,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个遍,他浅灰色的眼睛微微上挑,眸光淡却犀利,叫人看不明白他的心思,脸容线条棱角分明,英挺俊美,与他相识应有四五年了,他的容貌绝不似历经沧桑之人该有的历练与深沉,相反的,却是一片安然自若的悠然与无争。
思量了一会,缓过神却见他在对我痴痴的笑,一时之间并不明白是怎回事。可他却在这时发话了,十分调侃不羁地笑道:“我晓得你居于冷宫久了,寂寞了。”他又笑了笑,在寂寞一词上加重三分语气,然后掀了掀衣袖,侧身躺下,朝我抛来一个媚眼,温吞地道:“姑娘,莫不是想念男人身体的滋味了罢。”
他侧身躺着,本就松垮披在身上的衣裳,立时便敞开了,似有若无的露出些已婚嫁女子该看或是不该看的东西,我并非第一次瞧见,却并非是自己夫君的,顿时羞红了脸,愣在了那儿。他的意思如斯显摆,莫不是在说,你若是饥渴便过来与我合欢。
我呸!好!
我怒意升起,扑过去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叫你再挑逗本公主来着,咬了一口不够,又多咬了几口,掀开他地衣裳一看,却是一排整齐的牙印,我抚了抚创面,问他:“痛不痛?”他微微一笑,还未及应答,却被我先一步暧昧地冲他一笑,愣是遏得他的话哽咽在喉中,不得而出。
他叹口气,宛如兄长一般,伸出手地在我头上揉了揉,喃喃自语道:“这样啊,才是我认识的祯,有点凶悍,有点霸道。祯,你变成如今这样消沉,连我心里都觉得不自在。莫不是当初将你自纤华身边带回,真的错了。”
我想了想。事到而今。再去论对错与否。又有何意义。于是道:“弘凤兮。我们谁都没有错。错得是天。”天意弄人。除此以外。我找不到更好地解释了。
他摇了摇头。悠然自得地眼眸中竟有着无奈。
我忽而道:“弘凤兮。吟风他、还活着吗?”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竟然关心起他来了。
他持起茶盅。品了口茶。才敛眸沉声道:“具体情况不太清楚。目前唯一了解到地是。他自残得很重。身体情况并不大乐观。也许会危及性命。”
我微微失神。执着茶杯地手莫名一抖。饶是盛得太满。又一口都未喝。水洒了大半出来。染湿了衣襟。赶忙拿帕子拂去。一只手却自我肩上插过来。先我一步替我擦去了月复部衣裳上地水花。一抬眸却望见了弘凤兮俯身下来地眼中神色难以辩白。
在我认识地人里。弘凤兮与墨吟风地城府与品性算是最接近地。同是风流不羁。同是放浪形骸。同是做事不计后果。但又十分讲求分寸效率。这些秉性看似十分矛盾。却又有能力将一切明里暗里地诡计尽掌囊中。故我一度将他们结为知己兄弟地行为。定义为物以类聚。
但同是风流不拘,两人却仍有着极大地不同,弘凤兮的不拘是建立在与世无争上,他不苛求名利权势金钱地位,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不受拘束的宛若清风一般的自由。而墨吟风却是物极相反,他追求崇尚的就是凌驾于天、人上人的地位与权势,但他有常人所没有地自信与控制事态的能耐,他雍容的气质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强大坚实的控制力,有足够地把握掌控一切,故他也勿需自扰,从容自若,悠然镇定,便可将一切执手袖中。
墨吟风的云淡风轻,是建立在强大而可怕地自信与精确缜密的谋策之上。
可就是这样优秀了得地男人,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秦王拔剑
最后不得不落得拔剑自残差点丧命以抵消谋刺上位最后图地又是什么?弘凤兮对我说,吟风行事素来以利益为先,可这一次却是因为愤怒嬴政对我的冷漠无视,才不惜以性命为赌,换得嬴政对我的重视。
我听得后,唯有默然以对。
沉默了良久良久以后,我说:“弘凤兮,我想、见见他。”
他没有应我,起身拢了拢飘荡的衣袖,走了几步,又停下背对着我,道:“祯,你而今必须明白一点,我是秦王陛下的人,江湖讲求忠义二字,你与纤华的事,我做不了主。”
他的背影慢慢地走进外面的黑暗里,一袭暗红色的衣袍在月色下凌乱飞舞,宛若一只颤抖的血色蝴蝶。他跨出门槛后,右转出了殿门。那一夜,我望见了深陷入阴暗里的侧脸,深邃而忧伤,是无奈,是可悲,是无能为力,是难以名状的心痛。
而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弘凤兮那夜前来,说尽该说之事,却唯独不愿告知于我,在迁入冷宫与我同住之前,那十几日的时间里,因为担忧我独居半夜醒来心生怕意,嬴政在忙完政务后,在入夜时分便会忍着天寒地冻在屋外守着直到我入睡,才开门入屋,拥我入怀,以体温相互暖体,一道沉然睡去,然后在天明我醒来之前,将榻子被褥恢复原样,默默离开。
我沿着外廊一直漫步走着,还未归来,内殿又清冷阴森,也只有这里稍微不显得那么毫无生气。解除禁足冷宫的命令,今日一早便到了,却因整整一个月都未出外,便真的习惯了不出外活动。
随意走了一时半刻,抬眸却望见冗长的窄道上迎面风火疾步走来一个熟悉英挺的身影,一张骄纵明艳的脸容,眉宇上扬,飞扬跋扈,英气逼人的身姿,衬着窄肩窄腰窄腿的紧身黑衣,将他完美流畅的身材不差一毫的表现出来。
他手执一柄银亮暗红的细剑,漆黑的夜色里,他的剑呈现出的是暗红的颜色,宛若是凝固甚久的血水,在剑的表层结了一层暗沉的红色,那种红接近于人心脏的颜色,那深红瑰丽的色泽宛若冥界死水般阴沉诡异。
我愣了半晌,张了张口,哑然道:“花疯……花信,怎会是你?”
转念一想,却也了然,自打吟风退守人后,花信寻他的下落又岂是一日两日,如今吟风携太宸宫其他龙子一道,在雍地高调亮相,花信循他足迹又岂会有不来之理。加之花信武功不赖,出入守卫不比咸阳宫森严的居雍宫,自然也不算难事。
他一手拿着血红的剑,一手跨在腰间,见到我后,眉毛一抬,桀骜不驯地紧抿着唇,劈头盖脸就道:“臭女人,他要见你。”花信素来傲慢不羁,态度与语气也是向来如此轻狂放纵,相处久了,便也晓得这是他一贯作风,并非是不喜欢你而怠慢。相信这世上除了墨吟风,谁也无能耐驱使驾驭这样一匹狂纵的野马。
然,这个“他”,莫不是指吟风?我微微一笑,正合我意,点头说好,他便将剑负在身后,腾出手过来一把揽起我的腰,轻盈地宛若巨鸟般飞翔而出,掠过高墙,带着我脚尖轻轻落地,然后箭一般奔驰而出,速度之快,在漆黑的夜色里,宛如一道耀眼的流星划过。
十里外的破庙,窗棂上燃着豆大的红烛,我慢慢抬步进屋,回望却未见花信跟来。深夜的昏暗里,一位超然出尘的白衣公子翩然端坐于锦垫之上,他抿起唇轻轻地微笑,仿佛与这周遭的凌乱与破败格格不入。
天意微凉,他今夜却只一身单薄的白色衬衣,云缎白衣外松散地披着一件紫色深衣,并未束发,乌玉墨发宛若浓墨重彩般轻轻地披散下来,将他若雪的脸容映得更加苍白骇人。他的面上覆着一层极厚的绷带,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眼上,呈现琥珀的黄色,散放淡淡的药香,可他温润如玉的脸容始终在轻轻微笑,不知为何,那样纯良无害的笑容竟令我觉得微微的伤感。
他安静沉容地微笑,微白的唇角竟缓缓淌下一道殷红的血痕,在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形象后,他侧过面拿手巾慢慢拭去血迹,回过来又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沙哑:“公主,你来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