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院深处,夜静更露,除了呼呼作响的风,和不时惨嚎一二声的野猫,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可突然从一处院落里传来一声男子的短促惨呼,本来恹恹欲睡的侍卫们立刻心惊肉跳地齐齐朝声音发出处,胤禛的卧房处奔来,而一直就守在最近处的二名侍卫,早已飞一般急敲胤禛卧房的红门,一边急唤着“四爷何事?可是有刺客?”
谁知敲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就在众人急的想破门而入时,门吱呀一声由内开开了,胤禛披着外衣,单脚跨出来,他面沉似水,但不像是受到袭击的样子,这才都松了口气。
但因为这位四王爷最烦的就是别人在他睡眠时靠近或打扰,所以即使是最近的侍卫也只是能立在门外百步以外守夜。
可是刚才一番大动,想是连内眷都惊动了,又是虚无的事,想必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众侍卫不禁叫苦连片,皇子龙孙,不救不行,救错了,也会挨揍,现在只期望四爷可以开恩了,于是还没等胤禛开口,就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齐唤四王爷千岁,见礼完毕,领头的侍卫低头道:“奴才们刚才听见四爷房内有大动静,才急急奔过来,望四爷恕罪。”
谁知一向严厉的他一反常态,听后片刻低低嗯了一声后道:“想是刚才发了恶梦,不打紧,你们都起来吧。”
而此时,别个院落里的人众也纷至沓来,灯笼火把,闹哄哄的好不热闹,侍卫们刚刚放下的心就都又提了起来,满脑门的热汗,流个不停。
胤禛抬头看着焦急奔过来的人们,不禁皱了眉头,他轻轻的对侍卫长说道:“既无他事,你们退下吧,跟他们说一声,就说爷没事儿,夜深了,都回去睡吧!”
他懒得和人众周旋,转身进房,落了木栓,却没有了睡意,只听见外面侍卫长说:“奴才传爷的话,(爷没事儿,夜深了,都回去睡吧)!”
外面嘈杂的人声这才依次退去,觉得口干舌燥的,就来到桌前,提起茶壶,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
正要起身推窗,却听见他的大福晋在门外低声说着:“爷,奴才们说你惊梦了,婉儿怕你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看看。”
胤禛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坐在桌前。闭着眼。缓缓把玩着手中地杯盘。良久才对着门口说:“我睡下了。无什大碍。你。回去睡吧。”
门外传来大福晋地声音:“爷即是睡下了。妾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她一说完。就领着众人退下了。
门外渐渐地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胤禛这才起身推开了窗。立时被外面银色地月光撒了一身。此时正值深秋。满园桂子飘香。风好大。带着浓烈地花香扑向他。他回想着刚才地梦。大多都忘记了。但残缺地片断告诉他。是梦见珠儿了。
好像是他在一个园子里走。猛然见得珠儿穿着从来没有穿过地华丽盛妆立在一所高楼上。眼带绝望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地他又到了高楼之上。听见珠儿对他说:“爷即不愿要珠儿。珠儿留下又有何意义?珠儿要走了。保重”。
说完来到胤禛身边。仰头垫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就翩翩地走了。胤禛梦中隐隐约约觉得不安。但见她回首一笑。猛然跃下了高楼。那一身地盛妆。随着她地下坠。尤胜落樱。他只惊地呆了。猛地大叫一声。便醒了过来。
醒后。过了许久。他才缓过神来。这个逼真地梦境。令他尤能嗅见珠儿身上发散地淡淡桂子香。还有她软软热热小嘴地触感。和跃下高楼前那回首地一笑。那绝望分明在眼睛里。
心怦怦跳个不停,他抱头呆了半晌,却不想刚才惊梦时,真的喊叫了出来,惊动了众人。
梦是反的,她应该没什么事儿,老十虽然鲁莽些,可对他的交待,还不至于不听,那晚珠儿在亭子里喝醉了,正好被老十看到,老十十分喜爱,就跟他讨珠儿,他本来断不肯答应,可转念想想,兄弟们之间讨个没有上位的女人也小气,岂不是要遭人笑话,笑笑也就应了下来,可他却只答应借,而且是有期限的,老十走时,他又加了一句:“听着,不要强迫她!”
风越来越大,他眼睛也渐渐迷蒙起来,满脑子全是珠儿,记得早些年的一个正月十五,他办外差刚回京城,天还没黑,街市上早早挂上了无数的灯盏,虽还未点燃,却也万紫千红的分外喜庆。
黑灰色的建筑由于点缀了无数的彩灯,被映衬的分外可爱。胤禛也似是被节日的气氛所打动,起了玩心,遂翻身下马,只叫随行的众人先回,只留下高福儿和几个贴身的侍卫,一边慢慢地在人挤人的街道上行走,一边赏玩着各式花灯。一路上看着各种风土人情,倒觉得分外惬意。
他慢慢逛悠,不觉天已擦黑,待他停至一处酒楼前,准备休息一下时,却听见平空一声大喊:“掌灯啦~~~~~”那声音从不远处灯市的中心传来,紧接着又连着另一声同样的喊声。接连着响了好多声,胤禛初听时着实被吓了一跳,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明显感觉到四周本来松散的人潮一齐朝着一个方向汹涌过去。
身不由已的被人潮带着,转眼再看看四周,哪里还有高福他们的人影儿?只片刻工夫,
他就要被挤离酒楼的大门,正在他不知所措时,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软热的小手,握紧他手,他低头一看,见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满眼满脸的笑看着他道“爷随我来……”事情当急,胤禛也不及细想,便随着她的方向,死死的挣扎着一挣,尽冲出了人群,一头撞入了酒楼的大堂内。
进入了大堂后,身边还是有好些人,那小手的主人还仍然拉着他往楼上挤,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平日里的警觉啊什么的都消失了,只怔怔被这小手的主人往二楼带去。
“快点,要不赶不上了”那小姑娘回头催促他,一回头,还是满眼的笑。
他闻之不觉随着她加快脚步,心中却纳闷,“什么来不及了?她又是谁呢?”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二楼,只见二楼大敞的窗前,围了好些人,那姑娘又带他挤到窗前,这才喘吁吁的地停了下来,小手仍握住他的,眼睛却老早看向窗外,虽然被这小手握住是这么舒服,可胤禛还是要提醒她男女有别。
正要开口,却听见她道:“可巧赶上了,要不白跑了!”她说这话时,只管盯住黑漆漆的街道,屋里很暗,胤禛虽然看不真切她面上的表情,却知道她在笑着。
心中不觉暖融融的,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一下子亮起来,那一瞬间,他看见由她由越来越亮的光明中渐渐越来越清晰的脸庞,不觉痴了。
那是多么生动可爱的一张脸庞,漆黑闪烁的双眸,小巧圆润的鼻头,樱子色的双唇时而轻轻嘟着,时而微微张开。
此时那张脸庞又是如此专注的笑看着外面业已灯火辉煌的街道,先是一盏,接着是十盏,百盏,只在短短时间,万千灯火燃亮了,只把街市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同时燃起的还有无数的烟花,人潮更加沸腾了,如浪的欢呼声一**冲来,和烟火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声势很是了得。
原来是灯市的烟火大会,胤禛不是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正月十五这天,他时常会在宫里观赏盛大的烟花会。
可今晚的却十分不同,难道是因为身边伴了她么?不觉又转头看她,却见她突然松开了小手,指着外面大声道:“金鱼和莲花烟火最漂亮,爷你快看!”
她说完这话回头看了胤禛一眼,这一眼直直看到了他的心里,他觉得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好像只有她银玲似的笑声,她的动作似乎都成了慢动作,这双眼睛这么黑,这么亮,似乎这世上所有的纯真和善良都聚拢在内了,同外面的灯火交相辉映着。竟让他不能分清。她眼中闪烁着的,是成千的灯火和闪烁变幻的焰火还是天上的星辰。
小小爱苗轻轻的扎根于心间,他自己却并无所觉……
那一晚,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竟是自己府上的奴婢,叫珠儿,并且这名字还是他自己亲自起的,只是隔了许多年,他淡忘了这事,而她也由当时珠圆玉润的小丫头出落成了亭亭的少女。
他记得当时是带着戏谑的心态,给她取名,取自白居易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只因为她的圆润,却没想到会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晚再次邂逅。也更没想到这小小的珠儿和她蜜糖一般的笑容居然如此深入他的心。
烟花散场后,他回到府中,却怎么也挥不去这微笑的脸庞,他于书斋内下意识吟唱出首应景的辞儿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一首辞,却将她的一笑一颦都刻画了下来,回忆着往事,胤禛竟靠坐在窗台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打马去园子里给皇阿玛请安后,远远看见了老十,闲云野鹤般的晃荡着走过来了,一看见他,便虚晃着应了个礼,笑道:“弟弟给四哥请安了,哥哥真早!”。
胤禛见他一幅永远的闲散样子,忍不住摇头低声道:“每日睡至日上三杆,你也好意思过来请父皇的安?看到没有,门口跪了黑压压的一片,昨儿半夜突传了西藏的战事,父皇震怒!我劝你还是打道回府吧。”
谁知老十一脸的无所谓,淡淡的笑道:“谢谢哥哥关心了,不过弟弟是为正事而来。”
胤禛一脸不解,老十接着道:“南边传过话来,东瀛这阵子闹的厉害,劫掠了几个渔村,福建总兵派人围歼,结果反被倭寇们占了上风,几乎被全歼了……”
“这个数儿”,他先是比了个八字,就余这个数儿,他接着比了个小拇哥出来”
胤禛一脸惊色,急问道:“这么大的事儿,父皇怎么没有说给我们听?难道是……”
还不等他说完,老十就从袖口处扯出来个折子小声道:“福建总兵请罪的折子里还夹带了份细作们好不容易得来倭寇们上诉他们天皇的密信。我昨天三更就被请进来,译了这些时,才弄出来。这大早上的,群臣们都在,又是西藏,又是东瀛,皇阿玛肯定不会说出来。”
胤禛闻言略沉呤片刻道:“老八那边怎么样?”
老十听后淡淡的道:“最近参市上涨了,四哥没有听说么?弟弟这就要去交父皇的差事去”说完手一拱,便又迈着懒散的步子一摇三晃地去了。
胤禛目送他走远了,才渐渐回过神来,在园间小径上慢慢走着。刚才本来打算要和老十问下珠儿的近况,可才不过把她送出去十日,就忙着打听,又觉得有失体面。况且刚才从老十透出的口风来讲,老八他们最近活动的是俞发的厉害了。
不觉就笑了出来,原来情字真是可怕,自己目前面对的情势已经很危急了,却还在担心着一个女人。
他一路想着心事,一脑子乱蓬蓬的麻似,在离府还有一段距离时,猛然听见留府的高福儿唤他:“四爷”,这声不大的轻唤,将他从深思中唤起,抬眼之处,见是高福儿一脸的焦急,背后还跟着一个妙龄的女子,看着很是眼熟。
直到高福儿和那女子都同胤禛请了安后,他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前年送给老十的歌妓雀儿吗?为何会和高福儿在一起,难不成真是珠儿出了什么事情?
他俯,并将声音压低问道:“什么事情,不能回府说,要带出来说话?”
高福儿立刻道:“爷,珠儿出事了……”他说着地递上一块透着斑斑血迹的布。
胤禛闻言,脑子里立时炸雷似的响起来,他一把扯过布块,略一看,便看向雀儿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雀儿立时俯子道:“奴婢也是没有法子才来的,珠儿姑娘性子太烈,偏一入府头天晚上就被十爷强要了。她现在头上有伤,又拒绝任何饮食,眼看就不行了……”
胤禛听后,只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疼痛暗暗袭来,他条件反射用力扯动了下缰绳,那马受了惊,人立起来,咴咴叫着,待他一落地,胤禛迅速调转马头,回头对着高福儿厉声道:“我这就去老十府上接人,你就别跟着我了,马上去找个空置的院子,顺便请个大夫去那儿等我,完了打发个可靠的小厮过来接我们。”说完便打马而去。
他一路狂奔,那血书和着马缰在他手心里攥的铁紧。“老十啊老十,你难道就如此糊涂么,我给你女人时何时提过这么多条件,天下女人的那么多,你为何就非要伤害我最喜欢的一个?”
他就觉得自己也是个可怜虫,什么王子呢?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正大光明的保护起来,还要把她送给别人,难怪会做那样的梦了……
她,真的会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