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的水位因黄河被决堤而上升不少,在微山湖往南的数十里河段,水面宽达三五里,给元军渡河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但是讨逆军众将士看见扎在对面的密密麻麻一大片元军营帐,十倍甚至二十倍於己的力量形成强大的气势,压得己方全军抬不起头来,大夥儿都知道,这一仗要想取胜,实在很难了。
南天翔遥视元军,心道:“兵法有云:用众者务易,用少者务隘。我军适得其反,而元军此时却正合此要旨。如今我军唯有以这条大运河作屏障了,但元军数量太多,大可用民夫充正规军,分数处渡河,我军又如何能选准其真正的主力,加以‘半济而击之’?”
自从元军传出消息要大举进攻徐州以来,李二就下令整修徐州城,时至今日,原本就颇具规模的徐州城,在徐州军消耗大量人力物力的情况下,更可称为坚城。但徐州城内的守军人疲马困,面对远道而来的元军,也称不上以逸待劳。
当南天翔要求其派兵出来协助防守时,徐州守将赵均用竟然一口回绝,令南天翔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心道:“到底谁在帮谁?谁应是求人帮助的?”
“李二将军的大军要明天才能返回徐州。如果元军知道这一消息,是否会强行渡河,率先围困徐州?”南天翔询问站在身旁的柳绝尘。
柳绝尘道:“不知五弟一行是否顺利啊!”
“柳!大!参!谋!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跳跃太大?”南天翔道,“……哦,先生之意,大概是月兑月兑若有火炮为倚仗的话,徐州虽是坚城,也不难攻下。而要将徐州军一网打尽,更应让李二将军回城,以免让其流窜於外,难以收拾?”
柳绝尘道:“所以我希望五弟已经抢到了火炮,并且消息已经为月兑月兑所得。那样的话,他有可能会急切地渡河,予我军可趁之机,咱们不防狠狠地咬他一口,然後迅速撤走。让他再吃一个哑巴亏。”
南天翔点头道:“我军连场胜利,原本士气如虹。谁知这一撤,士气竟然不断下降,小子统军无方啊!有苏家二小姐在,定然不会如此。如果先生的想法得以实现,我军的士气或会再上升。”
柳绝尘道:“虎贲营是我军的精锐,他们心中真正的统领应是苏二妹。如今苏小姐不在,难免人心浮动。以我浅见,还是别太依赖苏小姐了,再强她也只是个女流之辈,公子得自强自立,用自己的言行举止影响全军,那麽我军大概不会在应变之时,士气不稳,人心不定。”
南天翔道:“要做个人英雄吗?”他心中却对柳绝尘小看女人很不以为然,心道:“若不是为了一个‘女流之辈’,我吃饱了撑著,会在这里出生入死?”
柳绝尘紧盯著南天翔,道:“公子不希望如此吗?”
南天翔心虚地道:“呃,那个……我们还是想想如何防备元军渡河吧。”
柳绝尘见状,竟然哈哈大笑,引得不远处的将士们齐齐将目光投向南、柳两人。
“看来他所说的,又非是由衷之言了,目的不过是摆我一道而已。”南天翔心道,“虽有些尴尬,但是我为什麽一点也不恼他?”
“走吧,只要多派些耳目出去,全面掌握局势的发展,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打不赢就跑,先立於不败之地。”柳绝尘道,“凤小风北去这麽久了,也没传回什麽消息。以我之见,咱们再成立一个密谍系统吧。”
南天翔沈吟道:“先生所言极是,此事就交由先生处理吧!”
柳绝尘道:“我可不行!你营中不是有个见不得光的人吗?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反正密谍都是地下性质的,由他来搞,最为妥当。”
南天翔道:“若他是真心投靠我,就应是想堂堂正正的从新做人,我又怎能让他重操旧业?”
“堂堂正正的做人?别开玩笑了!”柳绝尘道,“他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被迫投入我们的阵营的吗?对他,应是重用加礼遇,看其是否真心投靠我们!”
南天翔道:“先生似乎很了解他?”
柳绝尘道:“魔门的人自从闻见诸失败後,几十年休生养息,活动大都在燕幽十六州,给人造成一种假象,武林中很多人认为,魔门中人不敢入中原。”
南天翔道:“而实际上,魔门明暗两方面都有人在中原活动,只是大家并不知其真实的身份而已。比如无肠公子都挤身黑榜十大了,也不知有几人知其出身魔门?”
柳绝尘道:“但徐泽的活动集中在京兆府一线,可以说是在明玉山庄的家门口,山庄对其自是有所了解。一言概之,此人在魔门怀才不遇。出身不好,不是不能用他的理由,明玉山庄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什麽好出身,包括庄主,他出身星相门,也不是名门正派。一柄锋利的剑,拿在好人手中,自是用来惩奸罚恶;而用在坏人手中,却是用以作奸犯科,成为凶器。”
南天翔道:“先生之意,小子懂了!”他说做就做,立即返身回营。不过他心里却很是怅惆,想当初在老君山上所言,虽是权谋手段,也多少有些那样的想法,如今收用魔门中人,乃是食言而肥的行径,与本意背道而驰。
“这并非是权宜之计啊!做人,或许就是变来变去的,言行难以一致,很难有始有终吧?”这样的觉悟压在他心头,令他悒郁难解,心道:“我的出路究竟在何方?南天翔啊南天翔,你真的确定自己在做什麽吗?”
月兑月兑亦召集了众将商议。
“启禀丞相,渡河的木筏所需的木材已经准备就绪,打成筏子,大概在傍晚就可以渡河了。”也可扎鲁忽赤福寿汇报道。他是由顺帝钦点的将军之一,也是元军中负责水路的、唯一一个能在水上布兵排阵作战的将领。
月兑月兑道:“以本相之见,今天咱们用不著急著渡河,免得让逆贼狗急跳墙,反咬我们一口。”
帖理帖木尔道:“丞相高见!虽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但是,我军有神武火炮,攻城胜过千军万马,不需争此一日半刻,予逆贼可趁之机。而且那李二急速回城,明日必疲不堪言,而对面的逆贼因李二回城,就再无拼命的理由,我军渡河将轻松愉快。”
赵勇道:“丞相想将逆贼关进城中,来个关门打狗,小将以为,这样的狗急了时才会有可能跳墙。李二那厮之所以薄具气候,全因其有徐州城为据点,没了徐州,还能玩出什麽花样来?若我军此际分兵数路,同时强行渡河,逆贼不过万人,最多不过逮住我军一二处,大军渡河後,可包抄其後路,围而歼之,一雪前耻。而徐州城守军大兴土木,人疲马倦,其人数不过两万,虽筑就坚城,防守上将纰露处处,我军亦不难攻克。”
周全道:“赵将军所言极是!而且围困徐州之後,我军围而不攻,成立一支机动的劲旅,可将来援的逆贼一一诱而歼之。但是,二十多万人同时渡河要多少木筏?我军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如果渡河时赵均用从城中杀出,我军又会增加多少损失?而且天色已晚,入夜渡河之时,我军的指挥是否会灵活?如果各自为战,我军的前途更为堪忧。”
赵勇皱眉道:“但丞相用兵之法太过求稳,有正无奇,我军想要在关键战役中一举定胜负,似嫌不能。如果李二回军後,不进驻扎,反而与我军隔河对峙,到时渡河又将成为何种局面?”
抱犊崮的突破正是赵勇率军所致,他的意见因此更见份量。
月兑月兑略一思忖,道:“赵将军当记功一件!本相认为,我军可遣民夫伪装正规军,在河边摆出渡河的样子,让逆贼一夜不得安宁,然後正规军在拂晓时分突然渡河。大家意下如何?”
赵勇与周全对视一眼,再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南天翔返回营中,走进徐泽的小帐中,却见陈小萍在一旁好奇地望著徐泽,而周洁与徐泽正聊得起劲,眉飞色舞。周大同抱著长刀端正地坐一旁,周小异斜坐在椅上,反复地拔著手中的长剑。
周家兄弟近一月来,功夫可用突飞猛进来形容,而且各自找到了方向。周大同取刀,以沈毅朴实为主,南天翔传他的斩马刀法,在他手中更具风采,让南天翔在刀法上也自愧其悟性不如周大同。而周小异取剑,却非是南天翔所擅的诗情画意的风格,而是在柳绝尘的教诲下,取柳绝尘飞花刀的神意,另开剑法奇诡灵异之风,鲜活佻月兑,与其兄的风格截然相反。
见南天翔进来,徐泽起身相迎,道:“蜗居简陋,无以飨客,请将军勿要见怪。”
南天翔道:“行旅中,且先生似有为间谍的可能,简待先生,南某理所当然。不过,今日起,先生将成南某两大密谍系统之一的负责人,情形又自不同。”
徐泽心道:“你倒坦白。魔门中不乏当面喊哥哥、背後模家夥的诡诈,你南天翔此举若有此意,必是个中极品,若非如此……徐泽啊,你还是不要贸然下决定的好!”
“如将军有所差遣,小人自当效犬马之劳。”徐泽言辞谦卑,躬身道。
南天翔微微一笑,让人顿觉阳光耀眼,道:“若论玩诡谋机诈,南某自知远非先生对手,不过南某有另一套法宝喔!”
徐泽略一皱眉,知道自己落在下风,就他在人性上的领悟,须知人有几套面目,表里如一,如不论白痴,实是凤毛麟角,像他这般作间谍的,更远胜常人,所以南天翔所言,并非贬他,而是肯定其能力的实话。
“是啊,若将军以诚相待,徐某自是惶诚惶恐!”徐泽略一思忖,就知南天翔的策略,这也是他的死穴,他的面目虽多,就是与“诚实”无缘,伪装诚实不难,但伪装就是伪装,这种诚实不过是一种更高明的虚伪,在真正的诚实面前将不堪一击。
“真亦假时假亦真,到底谁真谁假?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先生断然不会轻言惜败的。”南天翔目光中透出强大的自信,伸出右手在虚空。
徐泽略一迟疑,还是伸出了右手与南天翔在虚空相握。他知道自己一伸出手,就踩进了南天翔的圈套,却不愿拒绝,修为到他的地步,已经到了瓶颈,求变是唯一的出路。但是,背叛“主子”不难,从来没有朋友的他,有了一个朋友後,又要背叛就难了,何况这个朋友还有附加的另一重身份:敌人!有背叛敌人的吗?
南天翔知道自己成功了,因为自己的举止,已经摆月兑了与徐泽的主从关系,让他体会到尊重,一个丧失尊严的人,重新获得尊严後,是不会轻易再放下的,特别是如徐泽般骨子里相当自负的人。而实际上,这道尊严就如一道无形枷锁,让徐泽不著痕迹地为他所用。
徐泽带著五十斤黄金,离开了营寨。那黄金是苏二妹用以犒劳军队的军资,若她知道南天翔这麽并没有多大把握就大方地拿出去了,将有什麽反应?
周家兄弟担负的监视任务也自然结束了,监视徐泽可不是什麽好差使。兄弟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均感到在精神力上有所突破,告退後,回他们的营帐用心体会这种感受。
南天翔以指点著额角,脑中十分空洞,已经没有在老君山上时那种兴奋。
周洁从他身後抱著他,道:“我的大英雄,在想些什麽呢?”
“我在想什麽?”南天翔回过神来,道,“对了,鬼丫头,你与徐泽斗法,谁胜谁负?”
周洁道:“这徐泽,表面是认为我是个女的。但实际上,别说将我当个丫头看,甚至没将我当女人看,你说胜负如何?”
南天翔道:“这个徐泽能这样让鬼丫头生闷气,让我不得不再次提高对他的认识,看来我自认为已经对其控制的想法并不可靠。以卓不越能整合魔门四宗的能力来看,绝对是个雄才伟略的卓越人物,断然不会没有识人之明,将徐泽这般人物闲置,最後任其叛出。如此看来,这中还有许多的隐情吧。卓不越,这是不是我们第一个回合的交手?媒介是个才具不凡的大活人,胜负就难以单以我们定论了,不过南某能知道其中的不妥,也算略占先手了!”
周洁道:“我的大英雄,我得让你答应我们一件事!”她将陈小萍也拉过来。
南天翔道:“什麽事?先就来听听。”
周洁道:“不行,得先答应。”
南天翔道:“女孩子总爱用这招,而且无往不利,真是怪哉!好吧,我答应了。”
周洁道:“你的机谋手段,永远不能用在我们身上。”
南天翔道:“我很可怕吗?”
周洁道:“不是你可怕,只是人家想认输嘛。”
陈小萍抬起头,望了南天翔与周洁一眼,又低下了头。
南天翔道:“小萍,似乎你有话要说喔。”
陈小萍双颊微红道:“爷,小萍只是个丫头,自然轮不到要让爷动心思的时候。爷说是不是啊?”
周洁松开抱著南天翔的手,拉著陈小萍,仔细端详了一番,道:“原来你深藏不露啊。”
陈小萍双颊赤红,道:“好姐姐,不是啦……”
南天翔看了一眼笑闹在一起的两女,走出了营帐,心道:“没想到柔顺过人的小萍,也有主动出击的时候!”
风从北向南吹来,顺著大运河吹来不少寒气,毕竟,冬天已经不远了。
“元军有什麽动静?”南天翔看柳绝尘与周密两人一边密切地注视著元军动静,一边低声商议著什麽,於是询问道。
“元军分兵七路,似乎要乘夜渡河呢!”周密道。
柳绝尘道:“至少表面上确实如此。但元军营寨中尘土不扬,士兵们大概正在安心休息吧。”
南天翔的头脑早已恢复灵明,想了想,道:“反正睡不著觉……元军会想到我军会主动攻击他们吗?”
柳绝尘目光一闪,道:“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元军摆出一付随时准备渡河的样子,让我们今晚得不到安宁,并不真的过河,却也大有可能趁我们人马疲倦後才渡河,当我们又不能不时刻防著他们渡河,守势已成被动。但我们没有义务按他们的想法行事啊!”
周密道:“如果元军要夜渡大运河,那咱们不如来个一不做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