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等到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才重新和国王继续他们之前的谈话。
在这段时间里,玛丽的丈夫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某些行为可能引起了妻子的不满了,这使他显然有些担心,呆呆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妻子。
玛丽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我能否问一下,您知道自己在这个月……或者上个月,一共节约了多少钱呢?”
国王本来是准备好承受自己妻子的怒火的,此时一听到这个问题,明显放松了下来,这个问题难不倒他,他立刻拿过旁边的一本账本,迅速翻看了起来。
“唔……玛丽,上个月我的预算开支是三千利弗尔,一个月一共支出了两千五百八十四利弗尔,这样……节约了四百一十六利弗尔。”
“那么陛下能保证每个月都节约出四百利弗尔么?”玛丽又抛出了她的第二个问题。
“应该能吧……”国王看起来并不敢确定,“玛丽,要不然你等一下,让我再看看……”
“陛下不用再看了,”玛丽轻轻打断了国王的话,“就假设您每个月都能节约四百利弗尔,那么一共需要十年,才能节约出四万利弗尔,是么?”
“哦,玛丽,你算的不对,八年零四个月就行了。”
玛丽皱了皱眉,最终,她还是决定不理会国王的这句话,而继续她自己的想法,“陛下有没有想过,如果您取消了我生下王子而必须给主治御医的那笔四万利弗尔的奖励,立刻就能节约出同样的一笔钱了?”
“可是,玛丽。给主治御医的奖励是宫里面的规矩,我不能取消它地。”国王显得很迷惑。
“陛下。坦白说。”玛丽微微提高了音量。“如果作为法兰西和纳瓦尔地王。陛下您都需要每月节约四百利弗尔而辛辛苦苦地记账地话。我觉得。宫里面很多白白花钱地规矩。也就完全没有其存在地意义了。”
“而且。”玛丽并没有给国王留下回答地时间。而是紧接着快速地说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您花了两天时间记这些账。只能节约出四百利弗尔。倘若您把同样地时间花在改变宫里浪费金钱地规矩制度。或是研究些有益于改变财政状况地政策。是不是有可能节约出更多地金钱呢?”
国王不再说话了。他低下了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玛丽。你说地很对。我确实有点儿浪费时间。可是。我觉得。记账还是必须地。”
“陛下。”看到国王有承认错误地表示。玛丽也就自然而然地放松了口气。“可以让我介绍一下我是怎么记账地么?”
“好地。”国王赶忙点点头。
“首先。我并不花自己地时间来记账。”玛丽微微笑了。“虽然我并不像陛下那样为国务而繁忙。但我也同样希望把时间节省下来。能有更多时间同咱们地小王储相处。因此。我把记账地任务完全交给了诺阿伊伯爵夫人。我想陛下一定和我同样相信。这位伯爵夫人是绝对可信地吧。”
国王又无声的点了点头。
“陛下也知道,诺阿伊伯爵夫人以前是我的女教管,而现在她是我的内宫总管,因此,我还有其他很多地事情交给她。而不能让她把时间都花在记账上。因此,我只让她记录金额大于一百利弗尔的收支……”
“那些金额小的怎么办呢?”国王似乎并不能理解。匆忙问道。
“陛下,”玛丽站起身。向国王行了个屈膝礼,“请恕我直言,我认为,像我们这样一举一动都可能导致数以万计的金币的支出或是收入的人,计较那些小钱是没有意义的。”
国王似乎是被玛丽的这句话戳到了软肋,一言不发地坐了很久,才低声回答道,“玛丽,今天请你先回去吧,我要先想想你说过的这些事情……请你先回去吧……”
玛丽很了解她的丈夫,他需要充足的时间慢慢想事情,于是,她又对国王行了个屈膝礼,就很快告退了。
当天晚上,快到睡觉的时间了,玛丽发现国王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来通知她他在何处就寝,于是,她便派了诺阿伊伯爵夫人,到国王那边去打听一下。
内宫总管很快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德.莱歇先生,后者对玛丽鞠了一躬,“陛下,国王派我来请您过去。”
玛丽有点儿担心,于是,在前往国王寝宫的路上,就问德.莱歇先生,“您过来的时候,陛下在做什么呢?”
“国王陛下从今天下午开始一直呆在书房里,只是在吃晚餐的时候出来了一下。”
难道他一直在思考?当玛丽有些忐忑的走进国王地书房时,她地丈夫确实在发愣,面前摊着的,还是下午地那一摞手写稿。玛丽站了一会儿,国王才发现了她,随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玛丽,我想了很久,虽然记账如你所说地那样,没什么大用处,但除此之外,我似乎并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陛下怎么能这样想呢?”玛丽很是不满,难道这就是国王想了那么久的结果么,“下午的时候我已经对您说过了,作为一个伟大国家的君主,您完全能够很容易的做出许多动辄能节约大笔金钱的决定。”
“可是……玛丽,下午你说的那些要改变宫里规矩的建议,我想过了,那将会导致很多人的不满啊,”国王摇着头,眉也皱了起来。
“陛下,”玛丽走到国王的面前,平静的看着他,“您是国王。您所做出的决定,必然首先要符合国家的利益,而且,人们只能接受您的命令并遵照执行,即使他们会有什么不满地话,请相信我,如果他们对陛下绝对忠诚的话,就应该把这些不满带到坟墓里去。”
“玛丽,你别这么说。”国王似乎是终于找到了玛丽话中的错处,“人们并不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忠于我们的,我知道的,即便对于伟大的太阳王,反对他的声音也不少。”
“但这些反对者伤害到太阳王了么?”玛丽反问道,“陛下难道不记得太阳王的伟大统治是那么地如日中天了么?”
“玛丽,我当然记得……”国王立刻便回答了,但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玛丽却要乘胜追击了,她站在国王宽大的办公桌前。低下头,随即压低了声音,“陛下,我想,您大概忽视了一点,您是法兰西和纳瓦尔的王,只要您的命令符合有利于这个国家,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就必然能够得到人们的支持和爱戴。至于利益受到损害的那一小部分人……”玛丽故意顿了顿,“他们也只有把利益的受损,视为为了忠于您而做出的牺牲,否则,他们就很有可能遭到多数人地反对,甚至被他们消灭掉。”
国王无言以对,呆呆的看着桌面,玛丽等了一会儿。看看墙上的钟,已然快11点了,便放缓了语气对她的丈夫说,“陛下,时间不早了,请您早点儿就寝吧,关于这些事情,请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您对我的观点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我们可以以后继续讨论。”
国王这才木然的点了点头。叫仆人们进来服侍他就寝,玛丽也就在侍女们的服侍下睡下了。当晚她并没有洗澡,因为她估计。国王在如此辛苦思考的情况下,大概没兴趣做夫妻间地那些事情了。
玛丽想的果然没错,在这样一个晚上,她似乎是终于在那个总是压在她身上以攻城略地为乐的家伙身上,取得了一种特殊的胜利——做丈夫的被妻子驳斥的哑口无言,脊背沾到柔软的床上,不久就乖乖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玛丽醒来地时候,她的丈夫似乎早就醒了,看她醒来,赶忙兴冲冲的对她说,“玛丽,我已经决定了,今天就去找一个侍从,来接替那些记账的工作。”
玛丽迷迷糊糊的,好半天,才想明白整个事情。她不得不承认,她的丈夫能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了,至于改革之类的事情,还是需要他慢慢接受的,也不能着急。
于是玛丽笑道,“陛下,我很高兴您能做出这样明智地决定。”
按照国王地要求,吃完早饭,玛丽要陪着他去给侍从布置任务。而为了节约时间,玛丽也就建议国王,在洗漱的时候,就布置德.莱歇先生,从国王地侍从中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
“陛下是要从哪一种侍从中选出这个人?”德.莱歇先生问了一个让玛丽惊讶不已地问题,“是内侍,还是车马侍从、贴身卫士,或者年轻侍从、宫廷侍从?”
玛丽对这些名号吃惊不少,她知道国王身边的仆人数以百计,但她并不了解,这些人还有如此之多的名号,于是她看看国王,她的丈夫似乎对这些名号所代表的特定人群,也不那么清楚,张口结舌了起来。
于是玛丽小声说道,“陛下,我觉得,不论这人是哪一种侍从,主要是他要足够忠诚,要精明一些,还要懂一些算术。”
国王立刻转向男仆总管,“就按王后说的去选人吧。”
在上午接见那德.莱歇先生选出的人选的过程中,玛丽都在走神儿,她似乎听说过,王后寝宫配备的人员同国王寝宫的规格一样,国王的兄弟、各位亲王寝宫的规格同国王的,也没有显著差别,想想国王这里这些仆人们的名号,就可以想象一定有滥竽充数的家伙,再以此类推到整个凡尔赛宫里,那么,国家的财富究竟养了多少闲人啊。
然而,玛丽的这个疑问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新的疑问就接踵而来了,国王在给那被选中的仆人展示他的账本的时候,玛丽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记录。
“付两盘鲜菜豆款六利弗尔;——付一个软面包和两个白面包费一利弗尔十二苏;付厨房漏勺费八利弗尔;——付十二尾鲜鲱鱼款三利弗尔;——买本月用鲜蛋费九利弗尔……”
玛丽甚至还是怀疑她自己的记忆了,凡尔赛宫是有大厨房的,宫内各大厅、一楼内和地下室里聚集着一大批烤肉的、管面包的、管蔬菜的、管酒窑的和司酒的仆人,那么为什么国王还要自己花钱买食物?
玛丽起先很生气,但等到国王开始对那个仆人做最后的鼓励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想要解除这庞大宫廷数百年来的积弊,绝不是她现在能做的事情。她只是暗暗告诫自己,有时间的话,一定要把这些情况都了解清楚,有备无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