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第一更,晚8点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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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式!
“乃是和我北洋大操阅略有些相似的一种海军仪式。”,察觉到某二人懵懂的目光,一直缄默着的丁汝昌突然开口了。
“此礼系英吉利国首创,据称在1346年……嗯”,丁汝昌略思忖了下,解释道,“这是西洋纪年法,换成我中华的年份,应该是元顺帝至正六年,当时的英吉利国国王爱德华三世,便在与法兰西国开战之前,于英吉利国朴茨茅斯港外的斯彼特海德湾检阅了英吉利海军……子香,是这样的吧?”
“回军门的话,正是如此。”,刘步蟾以一种对丁汝昌而言极为罕见的恭敬态度回答道。
“自此日起,英吉利国每逢对外国宣战前,或得胜还朝时,或有外国君王来访时,都会由其国王在斯彼特海德湾上大阅海军。后此礼渐渐成了英吉利国的皇家礼仪。直至1773年,也就是我大清乾隆三十八年,英王乔治三世正式举行了第一次‘皇家阅舰式’,自此之后,凡有英王登基、寿辰,抑或其他庆典时,英吉利国必会在斯彼特海德湾校阅海军,而除其本国海军要派军舰参加外,还往往要邀请诸如法兰西等西洋列国派舰参加,以示普天同庆之意。”丁汝昌的声音里微微透着些淡淡的兴奋,听起来甚至都略有些颤抖。
而一旁的任令羽已经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就是他那个时空里诸多所谓的“史料”中记载的那个陆军出身,于海军事务完全“外行”的北洋海军提督?
当他十数日前第一次与丁汝昌见面时,后者的那一口虽略带乡音但却仍可堪称流利的英语已经让他吓了一跳,而此时丁汝昌言语中透出的对英国海军历史的谙熟甚至让他这个受了多年系统海军教育的后辈都感觉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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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地李鸿章信手从面前地果盘里拈了两颗果仁出来。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搓着。半晌才道:“那你任治明觉得。这阅舰之礼。与这停购船炮地折子……有干系?”
“回中堂大人地话。正是如此!”。任令羽坦然道。
“哦?”。李鸿章微微扬起了一边地眉毛。
“子香兄”。任令羽没有急着答话。而是又转向了一旁正凝目沉思地刘步蟾。“如果在下没有记错地话。我北洋海军‘致、靖’两穹甲快船在光绪十三年于英吉利阿姆斯特朗厂建成后。亦是曾接到过英吉利国海军衙门前往参加最近一次斯彼特海德湾海军阅舰式地邀请?”
“是有此事。”。刘步蟾点头道。“只是当时我‘致、靖’两船都是刚刚建成。还尚未由我北洋海军接收。因时日实在太过仓促。所以终究未能参加该次阅舰。”
“那英吉利国海军光绪十三年海上大阅地因由何来?”。任令羽继续微笑着追问道。
“乃是为了庆贺其女王维多利亚氏登基50周年大庆而设……”,刘步蟾脸上显出一个心有灵犀的微笑,“治明的意思是?”
“英吉利国乃化外蛮夷,尚且知道为其女王登基50周年而兴此海上大庆!”,任令羽一字一顿的继续道:“我大清既以孝治天下,那我北洋为我皇太后六十圣寿而操办阅舰式以为之贺,自然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在场的其他三人脸上齐齐透出了恍然大悟之色,而张佩纶更是忍不住击节赞叹:“妙哉!”
——庆王也好,翁师傅也罢,之所以会在北洋的海军经费上下这么多心思,其根子就落在了“慈眷”二字上,若不能尽速筹款以在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前完成颐和园工程,那他们这一个总理园工的海军大臣和一个主持户部的实权尚书断然逃不了干系!
可如果北洋的海军军费能因这个“阅舰式”而与太后的六十圣寿挂上钩的话,那庆王和翁师傅再想挪用海军军费,恐怕就要三思而后行了……
而如果这个“阅舰式”当真能请旨施行,那参阅的北洋海军的状况自然就成了太后的颜面。而西太后,又恰恰是个性子要强更分外好面子的人——如果参加阅舰的北洋诸舰都是一副保养不力,年久失修的疲沓模样,想必太后那一关就过不去……
“若治明此议能上达朝廷,顺利颁行,那我北洋海军诸舰的保养与维护费用,自然便不必担心了。”,刘步蟾笑逐颜开的道:“且英吉利国之阅舰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他国若来一舰,则英国海军必然要出一舰陪访,而我北洋海军目前可用之船不过‘八大远’及‘超、扬’两快碰船,合计10船而已。若要邀得10艘以上的洋人兵船来访的话……”
刘步蟾笑而不语,但那言下之意却不言自明——若当真要由北洋海军来搞这个阅舰式为太后六十圣寿贺,那自然就要拨银子让北洋海军整修舰船以备大礼,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真的想把这个阅舰式搞成一个煌煌大典,那就还得让北洋海军再购新舰,以备陪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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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明这个主意听起来当真不错!”,张佩纶见李鸿章突然面色一黯,略一思忖后便已知其意,“如今想起来虽都是好的,但就怕一个折子递上去后,礼部会以阅舰式乃是西礼,于国朝礼仪不合而否决之。”
“幼樵兄所担忧之事,在下也是想到了的。”,任令羽淡然一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胸有成竹——自打在北洋混得了个五品官衔之日起,他几乎未有一刻放松过对如何对付这份必将到来的“停款要命折”的盘算,最后才在刘步蟾那句不经意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提点下勉强想到了这么一个对策。
但当刚刚这份不知耗费了翁师傅多少心血的折子终于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为这篇不过区区500字的奏折的逻辑之缜密,用心之阴险,乃至文字之精炼感觉瞠目结舌!翁师傅当真不愧是状元出身,而自1862年李鸿章为曾国藩草拟《参翁同书片》之日算起,为了这反戈一击,翁师傅最起码已经筹划了快30年了——比任令羽的年龄都要长上几岁……
不过还好,翁师傅虽未必没有些小谋略,但却从来没有与西太后正面硬顶的勇气!而且,对于洋务上的事,他既不懂,亦不肯懂……
“为了这份折子能不至于泥牛入海,中堂大人还须在当中言明一事……”,任令羽正色道,“此礼非但是普天同庆,更是万国来朝!”
“说下去!”,李鸿章脸上第一次显出了兴奋的神色,显然是对任令羽话中的深意已经有所领悟。
“是!”,任令羽自座位上站了起来——依足了“坐听立回”的礼数。
“中堂大人历事三朝,对咸丰十年庚申之变中的‘入觐’之争,想必也是熟知的。”,任令羽侃侃而谈——1860年9月英法联军进犯北京,咸丰帝命怡亲王载垣和兵部尚书穆荫前往通州与之议和,而当时的英国谈判代表公使爱尔金随即提出要求,要依西礼觐见大清皇帝,面递英国女王的国书,而谈判随即便因此而陷入了僵局。
——对于那时还依稀存着几分“天朝上国”优越感的满清朝廷而言,让爱尔金这个“大英钦差”觐见大清皇帝却不行跪拜之礼,不啻于是礼乐崩坏的奇耻大辱!素来都是四方蛮夷依我中华之礼觐见天朝上国,岂有我煌煌大清反而要依西礼接纳其觐见,甚至还允许其公使驻京的道理?
只可惜,这世上早已是论势不论礼,大清帝国在仅见礼节和公式进京事情上的纠缠乃至随后的扣押英方谈判代表巴夏礼等人的举措,最后只换得了一个皇帝北狩,京师沦陷乃至火烧圆明园的结局……
火烧圆明园距今已经过了近30年,而京师里的那个朝廷终于也开始学着接受这个世界上流行的弱肉强食的新规则,只是,在北京城里那一干王公大臣心里,这做了几千年的“天朝上国”梦又哪里是说抛下就抛得下的?
“兴阅舰式,使万国来朝同为我太后万寿贺……”,任令羽古怪的一笑,“中堂大人若如此讲,想必是想来最重祖宗之法的翁师傅,都不大好反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