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统领江东洛一早便接到了冯保的传话请他到东厂一叙。
东安门以北一座大院深处的小厢房内。房门紧闭着冯保正在屋内来回踱步脸色神色阴晴不定江东洛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看着冯厂公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冯保走到厢房门口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愤然说道:“这小皇帝到底要干什么!”
这话江东洛可不敢接只好干笑着等待冯保的下文。
“一个山西知府突然跑来当了禁军副统领实在是匪夷所思如今又调了个神机营来驻扎皇城加上最近的那些传言……江大人恐怕小皇帝要对我们不利啊。”冯保拿眼望着屋顶横梁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厂公说的不错皇上这么做无非就是不信任厂公和下官了。”其实江东洛的品阶并不比冯保低但是权力上就要差很多了所以平时都用下官来称呼长久以来已成了习惯。
“最近那个宋应昌可有什么动作?”冯保问道。
江东洛摇了摇头说道:“他一直循规蹈矩的没有做什么动作反而经常来拜访我但谈的又多是一些闲话从不提起军中的事。”
冯保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这可就有点奇怪了……”
江东洛又继续说道:“厂公你放心吧这个宋应昌除了跟我的关系不错之外部下们却并不喜欢他都以为他不过是个迂腐文官不知道是托了哪门子裙带关系居然混到了他们的头上。而且据我观察他似乎对军事一窍不通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整天待在奉天门楼上不下来只知来讨好我依我看也是个无能之辈。”
“嗯……”冯保沉吟了一声又说道:“咱家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伺候过了三个皇帝唯独这个小皇帝咱家捉模不透……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还是小心点好……对了前天那个闯入大内的刺客招了吗?”
“下官无能百般拷打之下那厮就是不招只说自己名叫王大臣常州人士。哼名叫大臣?可不是戏谑本官么我已经叫手下加重刑罚我就不信他还不怕死么。”
冯保闻言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很是怪异半响才止了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江大人有所不知啊世上最痛苦的事可不一定是死啊。”
江东洛一脸恍然大悟状忙道:“啊呀我倒忘了还有厂公在呢在厂公手里别说是活人了就是一个死人厂公也能让他开口啊。”
冯保呵呵笑着并不言语。江东洛趁机顺水推舟说道:“我这就差人把那王大臣送来东厂如能查出幕后主使可是大功一件哪。”反正自己的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江东洛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冯保本来一直笑着当听到“幕后主使”一词时突然笑容一凝似乎想到了什么隔了一会对江东洛说道:“你现在就去把人送来东厂我要亲自拷问那人。”
江东洛听了连忙回去叫了人手把王大臣押到了东厂大狱之内。东厂那著名的三十酷刑果然名不虚传很快王大臣就招了:
他确实叫王大臣也确实是常州人本来是戚继光的部下因为犯了错就偷跑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就带着兵器闯了皇宫惊了圣驾……
冯保一听就知道这事情非同小可:戚继光的人带着兵器闯了皇宫这案子要是查起来戚继光肯定是月兑不了干系了而戚继光跟张居正的关系非比寻常这事恐怕还得连累张居正……想到这里冯保连忙叫人去请张居正。
……
张居正来到东厂听冯保详细说了此事也感到有些讶然。但张居正毕竟是张居正他略加思索就对冯保说道:“必须要让他改口。”
冯保问道:“张大人让他改口容易只是要让他说些什么呢?”
张居正背过身去缓缓说道:“高阁老。”
冯保闻言已经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笑道:“咱家晓得了”。冯保跟高拱的仇恨由来已久当年正是高拱三番两次从中作梗让冯保迟迟不能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这次若能置高拱于死地也算是吐了一口恶气。
张居正的想法是拿高拱做替罪羊但冯保绝不仅仅满足于高拱现在有了高拱做主攻目标还有两个人他也想拖下水……
于是冯保叫过来几个番子嘱咐了几句那几个番子便直奔大牢而去。
很快东厂对外传出了消息说前日里的刺客已经招供案情涉及前辅高拱涉及京师三大营。
这信息一传出朝野震动:前些日子便有客星出世预兆有人要阴谋篡位的传闻现在又有被贬大臣勾结军营意图要行刺皇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文武大臣们都觉的非同寻常。
皇上接到了奏报也很愤怒特意下旨要求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协同东厂马上审理此案。
东厂官衙内审讯堂。
大堂两边分别站着一排番子手里拿着大板子顶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向前方。一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下面高拱正坐在案前春风得意得跟旁边陪审的三位大臣打着招呼。
刑部尚书王之诰、大理寺卿徐儋、都察院左都御使洪朝选坐在案边已经很多年没有案子动用到他们三法司会审了更何况今天还只是来陪审的三位大臣都觉的这个案子怕没有那么简单。
皇上特意加派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一起听审这正合了冯保的意他已经用刑逼迫了王大臣翻供到时候王大臣在堂上便会说出他本是神机营中军士兵受了高拱的指使买通了禁军副统领宋应昌潜入大内意图刺杀皇上。今日三法司官员都在场只要王大臣一招证据确凿便可一箭三雕……想到这里冯保心中非常得意。
“人犯带到——”门外一声呼喝几个身强体壮的番子拖着一个人进了大堂将他掷于地上。
那人披头散看不清面目身上穿着一件太监衣服只是已经破败不堪衣服上面血迹斑斑显然是受过了重刑。
“堂下可是王大臣?”冯保喝道。
那人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浑身抖了一下似乎是受了吓半响才道:“正是……小人……”
冯保用鼻音“恩”了一下堂下两边各走出一个番子到了王大臣身边拿起了板子作势就要打下去——
那王大臣看见又要挨打满脸惊恐突然大叫:“大人你说好要给我官做的怎么现在又要打我!”
这一下事出突然两个番子没有料到会有这出将两个板子停在半空犹豫着看向冯保。
冯保刚刚喝了一口茶听了王大臣的话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看到三位陪审大臣也都惊讶地看着自己老脸便有些挂不住。他重重地拍了下案桌喝道:
“你胡说什么!我问你是谁指使你刺杀皇上的?”
王大臣不知道这东厂和锦衣卫两个衙门与寻常的衙门不同这里有个特殊的传统——打杀威棍只要是到了东厂大堂之上的犯人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要先打一顿板子威慑一下表示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地方。冯保没有想到今天居然在这个环节上出了差错原以为他现在这么问王大臣应该明白过来开始改口按照原计划进行岂料又听到王大臣叫道:
“不是你指使的么?怎么又来问我!”
冯保这一惊老脸立马气得通红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转头看向三位陪审大臣。王之诰三人见到冯保望向自己都讪讪地干笑起来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一阵尴尬的安静之后冯保终于又不死心怒喝道:
“大胆!你早上还说是高阁老指使你的!怎么又出尔反尔?!!”
“那都是你让我说的!我哪里认识什么高阁老?”王大臣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越叫越大声:“都是你早上才告诉我的怎么才过了半天你自己却都不知道了?分明是要害我!”
这下连两边的番子都憋不住了他们拼命地忍住笑有几个实在憋的辛苦身子哆嗦起来带动板子在地上敲出一阵琐碎的声响仿佛在代替着他们的喉咙音。
“你……”高拱气得站起来手指着王大臣想要作又碍着几位大臣在场半响才大喝道:“来人哪将此人给我拖下去!”
王之诰三人忍着笑装出一脸严肃的样子站起身来说道:“冯公公既然已经审完了我等告辞了。”
“冯公公告辞了。”徐儋和洪朝选也说道。三人也不等冯保回话径直出了堂门而去。
冯保站在案前怔怔地看着三位大臣离去一颗心随即沉入个谷底:完了怎么会这样子……事情怎么会这样子……现在居然变成是自己派人行刺皇上三位大臣亲耳听到又是自己主审这下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冯保的亲信徐爵走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冯公现在该怎么办?”
冯保回过神来望着徐爵说道:“你先稳住我进宫去见太后。”
冯保走到门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徐爵说道:“把那个王大臣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