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薇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父母的身影在她梦境中缠绕着,依稀又有哥哥狞笑的脸,从空中掠过,她全身无力,只能轻声地申吟着。
似乎妈妈来过,和自己说了许多话,但又像是个梦。妈妈不是病死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唐思薇仿佛还能感觉到她温暖的手掌在自己的头顶轻柔摩挲。
看到了,她看到了:慈爱的妈妈,深情的父亲,两个人牵着手,在浓雾中越走越远,唐思薇想要追上他们,却怎么也跑不动,只能着急地大叫。
“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心碎的感觉袭击了她,唐思薇哭倒在地上。
妈妈回过头来,温柔地笑着,她是微圆的脸庞,相貌带着些许的孩子气,即使四十多岁了,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肌肤玉一样的光洁,声音又软又甜,唐思薇曾经觉得爸爸疼爱妈妈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妈妈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女人。
梦里的妈妈,在浓雾中微笑着,却仍是越走越远。唐思薇的哭喊只不过换来她的回眸,依稀可以听见她说:“思薇,一定要幸福呀!”
“这样孤单的我,又怎么能幸福?”思薇痛哭出声,伸出手去,却只模到一手的空气。
有人握住她的手,这手掌坚定有力,温暖干燥,唐思薇在半梦半醒之间,将这只手紧紧抱住,贴到脸上,忽然就觉得有点安心,嘟囔了句什么,便又睡过去了。
后半夜无梦。
到了次日早上,唐思薇却起高烧来,热得一张脸通红,整个人感觉好像是在一锅子沸水里煮着,连神智都有些迷糊了,只是不停地申吟,小小的鼻头急促地**着,喘息剧烈。
在偶尔清醒地时候。睁开眼来。她便看见容姬美艳地脸上都是担心。唐思薇朝她应付地笑笑。觉得身子热地似乎已经被煮熟了。说不出地口干舌燥。嘟囔了一句:“水。要喝水!”
一小勺液体被喂进唐思薇地嘴里。虽然清凉。却极苦。唐思薇渴得厉害。勉强喝了几口。稍有些缓解。便不肯再喝。但喂她地人却不停地把勺子放到她地嘴角。唐思薇烦躁起来。皱起眉头叫道:“我不要喝这个。”手一挥。将勺子打到一旁。溅得枕头上到处是药汁。那喂药地侍女吓了一跳。望着容姬。容姬着急地道:“后主。这药喝完了。你地病就好了。”
唐思薇高热之下。已经无暇多想。像个孩子般地大脾气。说道:“不喝不喝!”容姬声音温柔地劝哄着。唐思薇只是不肯。闭着眼睛流泪。过了半晌。容姬见她地嘴唇已经干燥得快月兑皮了。还是坚决不让步。只好叹一口气。叫人换了一碗水。这时唐思薇才听话喝了。她实在累极。刚喝完水。便又迷迷糊糊睡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唐思薇常常是被渴醒。醒了便闹着要喝水。有人来喂她喝各种各样地液体。有苦地。也有甜地。有时也会是冰凉地水。唐思薇喝完就会睡去。也不觉着饥饿。在似睡非睡时。似乎有许多人来看过她。说了许多话。但唐思薇太累了。什么都听不到。
当她终于清醒过来时。是在一个黄昏。夕阳斜斜地挂在树梢上。桔黄色光芒试探地照到窗子里。再由窗子里投到床上。唐思薇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全身像月兑力了一样。但阳光却那么温暖。让人无端地觉得安心。唐思薇慢慢抬起手。她玉白地手指在光线中呈微微地透明。伸展在空中。似乎要去捕捉阳光。
只是这样一动。床边地侍女已经醒了。惺忪地睡眼与唐思薇四目相对时。突然睁得老大。唐思薇微带好奇地望着她。这是个相当清秀地少女。头挽双髻。鹅蛋脸上有双水盈盈地大眼睛。显得十分伶俐。但眼睛下面有些青。有熬夜地痕迹。唐思薇眨眨眼睛。想说些什么。那侍女已经从震惊中醒了过来。跳起来道:“后主醒了?”
唐思薇再眨眨眼睛,轻声问道:“你是谁?”
侍女却不回答她的问话,转身奔出了房门,唐思薇注意到她是提着裙子,赤着脚跑出去的,脚步凌乱,但一双果足纤细秀美,踩在房间里的淡蓝色地毯上,蓝白相映,好看极了。
她这么急着出去,是要告诉什么人吧?唐思薇想。果然,不过几分钟时间,李忘忧便和容姬急匆匆地走进来了。
这两个人的脸容都有点憔悴,唐思薇望着他们走进来的时候,忽然有种目眩神驰的感觉。
男的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女的苗条优雅,雍容华贵,简直就是一对璧人。
看起来,很完美呢。
容姬和李忘忧见到唐思薇双目炯炯,虽然脸色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都是心中一喜,李忘忧向前一步,掩不住喜悦之情,低头望着唐思薇,说道:“你终于好些了,可觉得饿了没有?”
被他这么一提,唐思薇才觉得月复内空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那有着一双美好赤足的侍女跟在容姬身后,这时趁机说道:“给后主备的米粥一直热着呢,可要端过来?”李忘忧点点头,那侍女转身出去,不一会,便有侍女抬了红木小桌过来,另一个带了食盒,揭开来只见热气腾腾的,唐思薇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不由皱了皱眉头,朝食盒望去,一个侍女从中取出一碗汤来,唐思薇闻到的药味便是从汤中散出来的,她苦着脸道:“我不要吃药了,好不好?”
容姬不觉莞尔,掩嘴道:“见过怕吃药的,但没见过像后主这么怕吃药的。”李忘忧望着皱着五官的唐思薇,也不禁笑了,说道:“那先吃粥罢!”果然那侍女又取出一碗雪白的粥来,容姬接过,唐思薇看她的神情,像是要亲自喂自己,忙道:“我自己来就好。”说着就要起来。
她病了这几天,几乎是粒米未进,刚一起来,便一阵天旋地转,啊呀一声,又躺回了床上,丝绸的被子被这么一扯,露出了小半雪白瘦削的肩膀。
唐思薇这时才现身上只穿了件小背心似的衣裳,浅浅的蓝色丝绸,绣着水红色的桃花,被子这么一扯开,便觉着有些凉了。
容姬取了件白色的绸衫子给唐思薇披上,慢慢扶着她起来,唐思薇闭着眼睛坐了一会,渐渐的觉得适应了,才将衫子穿上,接过碗吃粥。
粥里放着红色的枸杞,还有雪白的银耳,香气四溢,很像妈妈以前为爸爸做的药膳。唐思薇低下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容姬的眼光落在了思薇的头上。
她高烧了几天,几次汗湿了头,这时显得有些凌乱,有大半的头藏在衫子里,容姬伸手过去,轻轻把头拂到衫子外面,那头后的颈项雪白美好,“流霞”在颈子上,闪着奇异的银光。容姬的眼神有些恍惚。
这个女孩子,是流霞的主人。
即使和那个女子面容一模一样,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和绝对不一样的身世!
容姬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决定不打算告诉李忘忧自己的现。有些事情,还是瞒着他好了。做为李忘忧的挚友、知己,她比谁都明白他的性格。
唐思薇吃完一小碗粥,抬头一看,却见到李忘忧出神的目光,在自己肩膀上扫来扫去,她脸上露出一丝羞窘,低声说道:“看什么看?”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丝娇羞和气恼,更添了份楚楚动人的韵味。
容姬微微一笑,李忘忧也有点不自在,假意咳了几声,别过脸朝容姬使个眼色,容姬会意,说道:“后主,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宫主可是急坏了呢。”唐思薇见二人眼圈都有一圈黑色,显然容姬所说不假,低声说道:“真是辛苦你们了。”心下好生不解,想道:“为什么我到了这个世界,老是动不动就生病呢?”
容姬又缓缓地道:“后主这场病来得怪异之极,请了地方上最好的郎中来看,先说是肝气郁结,加上旅途劳顿,又患了风寒,所以病势不轻。开了许多药汤,却不见效,宫主只好写了加急文书,请国师前来,也幸亏有国师妙手,为后主解了这场无妄之灾,国师能上窥天机,因为后主身份特殊,特地开坛为后主祈福,其间天神出现,这才让我们明白了后主的病源。”
她左一个“后主”,右一个“后主”,听得唐思薇大皱眉头,但听她说找到自己的病源了,却也忍不住问道:“我是怎么了?”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各人的面目开始模糊,容姬尚未说话,唐思薇看不清她脸天神情,忽然一阵明亮柔和的光从屋外投入,只见一个少女手里捧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珠子缓缓走进来,那珠子柔和的光彩投射到少女秀丽的脸庞上,一时珠美如人,人美如珠,唐思薇看得目不转睛,直到那少女将珠子妥善放好,才转头去看容姬。
这时有了这颗夜明珠的光彩,屋中亮堂许多,容姬的半边侧脸在珠光里亦是异常美丽,她低下长长翘翘的睫毛,嘴角露出笑意,轻声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唐思薇一下子泄了气,嘟囔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生病,还没权利知道生病的原因。”
容姬又道:“国师已经指点了治愈后主的方法,其实也没什么为难之处。”
唐思薇双眼一亮,精神也一下好了起来,身子前倾,抓住容姬的手,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是什么?”
容姬望一眼李忘忧,李忘忧的脸上微微一红,他虽然素来风流自诩,这时却也不自禁地有点难为情,转过身假意去欣赏那颗夜明珠,唐思薇觉得他举动奇怪,也不以为意,只是连连追问,容姬脸上露出个奇异的微笑,慢慢地道:“国师说了,只要后主早日和宫主成为夫妇,不出半年,身子必定安健,要是能生下小王子,那更是后主和宫主的福气,也是举国欢庆的大好事情。”
唐思薇“啊”了一声,又是惊讶,又是羞窘,更兼了几分好笑和难以置信,不由得脸上飞红,转过头去看李忘忧,却见李忘忧躲闪着她的眼光,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恍然大悟,指着容姬,又指住李忘忧,哭笑不得地道:“你们这个谎话,也未免编得太离谱了吧?”
说什么天神、天机,再搬出来一个国师,就是为了骗自己和面前这个男人结婚,唐思薇真不知道是这些人疯了,还是自己仍旧在梦里。
一个李忘忧,娶个妻子称做后主,生个儿子却称王子,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世界。唐思薇嘻嘻地笑着,差点连眼泪都笑出来。
容姬脸上露出怒色,就连李忘忧也脸色沉了下来,唐思薇笑了一阵,见二人神色有异,不敢再笑了,望望这个,再望望那个,低声问:“你们难道真的相信这些?”
容姬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住心中不快,说道:“国师身份高贵,怎么会说出不负责任的话来。”
唐思薇愣了一愣,喃喃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容姬道:“国师如何想,我们不敢妄加猜测,但是为了后主身子着想,国师昨夜已请示过天神,天神也已经同意了,今晨国师已为后主举行了加冕仪式,虽然仪式是简便了些,但后主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后主了。”
后唐的规矩,身为尊候的李忘忧虽然也有选择妻子的权力,但是后主的身份,却是要经过天神,以及代表天神旨意的国师同意,才可以举行加冕仪式。若是国师不同意,李忘忧所选择的妻子,也就只能在生下孩子,并且得到天神的同意后方能成为正式的后主。
唐思薇过了好几分钟才咀嚼出容姬话中含义,身子不由一软,瘫倒在床上。
天啊,这什么加冕仪式一举行,不就等于二十一世纪的注册结婚了吗?唐思薇想起自己昏昏沉沉之时,确实有段时间,身边来了许多人,和自己说了许多话,但她烧得厉害,根本听不懂人家在说什么,应该就是那时候,就举行了什么加冕仪式了。
容姬望着唐思薇苍白的脸色,有些不解地蹙起眉头,低声说:“宫主的性子是极好的,虽说能遇到后主,是宫主的福气,但后主能有宫主这样的夫君,也是应该心满意足了。”
唐思薇无力地望着容姬,她的神情诚挚无比,似是真心说这番话,但眼神里却有着隐隐约约的失落,想来,她应该也是喜欢李忘忧的吧?想了半晌,唐思薇低声说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姐姐觉得好的东西,也许真的是好的,只是对我来说,并不一定适合。”
容姬脸容一怔,不由重复了一句:“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看着唐思薇的双眸,现里面同样是诚挚的眼神,不解地问道:“难道后主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了吗?”
别人?
她的话也说出了李忘忧心中疑问,虽然李忘忧一直背对着两人,装作欣赏夜明珠,但三人都心知肚明,那颗夜明珠决无如此大的魅力,能让他看这么久,唐思薇看不到李忘忧脸上的苦涩,但容姬的话,却唤起了她的回忆。
她,唐思薇,其实也应该有过喜欢的人的。
她不能忘记,在五月的阳光里,第一次看到那个白衣青年时的样子。
父亲是多病的,但一直不缺少男子气概,但唐思薇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在很多少女的心里,第一个梦中情人往往就是父亲的形象,再加上点别的什么,唐思薇也不例外。
她希望自己以后的爱人,有着父亲那样的男子气概,同时也有着健康的体魄,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喜欢伟,而伟,是不是也有一点喜欢她呢?
如果喜欢,为什么不常常去找她?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却一看见她就流露出真心欢喜的笑容?
唐思薇总觉得,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一次的见面,他低下头来,温柔地望着她,眼里是不掩饰的喜悦,右手有意无意地靠在她的腰上。
似乎要轻轻搂住,却又迟疑着,犹豫着,最后,还是轻轻放在腰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唐思薇望着他,已经觉得满心的欢悦和缠绵。
而后来,就没有后来了。父亲的病逝,母亲的离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心力交瘁,可是,伟怎么知道呢?他在他的学校里,正忙着准备研究生毕业答辩。何况,思薇一直都不能明白,他对她的感情,是大哥哥对待小妹妹,还是些别的。
每次拿起电话就放下,接通后欲言又止。
往事突然就历历在目,唐思薇的眼神迷蒙起来,最后,幽幽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在乎的人,要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是的,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也许已经将她忘记,遇上了更好的女子了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唐思薇离开了,并不意味着伟的世界从此停滞。
容姬和李忘忧却都松了一口气,唐思薇说这样的话,是表明她心里还没有别人吧?那么,就还有很大的希望。
容姬柔声问:“那后主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唐思薇不愿意多谈,轻声道:“爱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但不管怎么样,总要先对一个人有最基本的了解,才能谈得上爱不爱吧?如果一个人连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怎么能相爱,甚至共度一生呢?”
她闭上眼睛,疲倦地道:“我累了,可以让我安静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