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万物复苏。
大明王朝的京师北京城内人际寥寥,死气沉沉,入耳再无一声叫卖声,阳春三月的日子怎么过的如同寒秋深冬?天子之所,国之中枢本乃天下最热闹最繁华之地,为何如此光景?
一个月前起,骑着快马的信使一拨接一波,有边军士卒,有东厂番子,锦衣力士,无论是谁无不是一副十万火急的神情。
败了!败了!辽东又败了!每一拨京师入城无需半日北京城内就流传着辽东最新战况。辽东三千里河山全数失守?熊大人王大人战死在关外?建奴兵临榆关?一条消息比一条消息让人听着揪心,喘不气来。
这大明是怎么了?富有万里,战将千员,雄师百万,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小的建奴打的无还手之力?又怎么可能丢失这祖宗之地?
平定倭寇的捷报!活捉鞑酋的捷报!援朝的捷报!昨日之音犹在耳旁回荡,短短数年无往不胜的大明怎的如此模样?该去问谁?谁又能作答?
茶楼酒肆,店面街市冷清的紧。这建奴已经兵临榆关了,这茶还喝的下?这买卖能做的安稳?
大明怎么就养了头白眼狼,李侯爷这样的百战名将怎么当初不把这吃人的畜生一刀宰了。
宣德二年于太傅力保北京的评书又悄悄热火起来了,虽然听的双耳起了茧子,可京师次次还是听的感触良多,有把子力气的百姓还悄悄预备了菜刀木棒,等建奴兵临城下跟着当今的于太傅保卫北京。
“踏!踏!踏!”城门外一骑飞来,未见马先闻啼声。
数日未见飞骑,今日又见,街面上听书的的百姓心拔得老高老高,难道榆关破了?建奴进关了?这,这,这,这如何是好!难不成景德二年的情形又要重现,真是如此,可如今这朝廷之上还有于太傅那等擎天之柱吗?
“捷报!八百精骑突袭辽阳,破敌数万,斩将过百!”
“捷报!八百精骑突袭辽阳,破敌数万,斩将过百!”
来骑满脸风尘,嘶哑的呐喊如平地惊雷,撕裂这沉默的天幕,贯穿天际。
说书先生张大了嘴巴,零散的听客面色潮红,临街紧闭的门窗霎那间全数打开,里面的恨不得连双脚都伸到窗外。
“胜了!”
“胜了!”
“胜了!”
真的吗?真的胜了吗?王师真的破了辽阳吗?飞骑过后,百姓们目光相交,兴高采烈地四处询问,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大街以不可置信的度仿佛活力,尘世间万物复苏。
茶楼里,茶楼的掌柜把手边的菜刀放回木柜的最下层,偷偷抹掉泪光大声喊道:“在座的老少爷们,有一个算一个,今天茶水糕点钱全算我刘某人身上,大家可劲儿喝可劲吃,谁他娘的客气就是和刘某过不去。”
随即对呆的说书先生喊道:“老张,老张,来段戚少保八百骑破长秃,说的好赏钱多给。”
“好叻,”说书先生的应声拖的老长,卷起袖子醒木一拍,道:“话说戚少保领八百精骑,只见这八百精骑人如虎、马如龙、、、”
京师中心,太和殿,夸入高高的朱红门槛,大殿内十数根沥粉金漆的龙柱有持续排列着,与精致的蟠龙藻井交相辉映,整个大殿富丽堂皇,肃目威严,大殿中央正对着着紫金城中轴线,中轴线的正中是一个金漆雕龙宝座,龙座上坐着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
龙座上的男子是富有四海,威临天下的大明天子、年号天启的皇帝朱由校。天启出自《左传》的天开辟一词,御极宇内才两载,天子已经没有了当初登基时的万丈雄心,不是他不想作为,事实和他相差的太远,理论上他拥有天下,富有四海,集天下大权与一身。可两栽已过,天子现这天下并不是他一个人说话了算,更多时候只是内阁、六部言官眼中的提线木偶。
早朝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时辰,内阁、六部及督察院的大员引章据典,唇枪舌剑,唾沫横飞,吵的不亦乐乎。
重臣们争论核心是辽东经略的人选,辽东经略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州、莱州,一般由挂副都御史的兵部尚书兼。为了表示器重每任辽东经略上任前皇帝都会特赐蟒玉、衣带和尚方宝剑。可现在帝国的重臣谁也不想去坐这个位置,杨镐革职下狱,袁应泰自杀,熊廷弼眼看着也要下狱,谁都知道这个位置是个火坑,跳进去非死既伤,实在逼急了大不了上本辞官,总好过死在那苦寒之地。
重臣们争论了半天也没有拿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把目光盯在了内阁辅叶向高身上,希望他能拿个注意。
叶向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王化贞是自己的得意弟子,自己和朝中好友力排众议举荐他为辽东巡抚统,架空熊廷弼,给他军政大权指望他为朝廷、为天子、为东林排忧解难,立不世奇功。可现在丧师失地,榆关外国土尽失,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再说什么。
可大臣眼巴巴着指望叶向高,叶向高身为内阁辅如何躲的过去。现在是敏感时刻,东林诸君光知道众正盈朝匡扶天子,可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他一言不慎就会被人抓住把柄群起而攻之,眼光扫过大殿中的大臣,目光所及者无不低头垂眉,叶向高暗叹一声,上前一步行礼道:“关于辽东经略的人员臣恭请圣裁。”
闭目冥想的天子冷不防的被打断,心里十分不痛快,关于改进胡椅的构思已经想了好些天,想了一上午刚有些眉目,被叶向高猛地打断灵感消失殆尽。
“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在哪里?”既然是兵事,当然要找兵部尚书,天子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兵部尚书张鹤鸣。
天子提起兵部尚书大臣们的脸色十分古怪,但谁也不搭腔。
“兵部侍郎,兵部侍郎在哪里?”天子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张鹤鸣,问起了兵部侍郎。
兵部左侍郎王在晋被天子和众臣盯着,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走出朝班跪倒奏道:“启禀万岁,辽事紧急,军报一到张大人就去榆关巡视了。”
天子觉得有下面的叶阁老有些傻,既然主管兵事的兵部尚书已经到了榆关,那还有什么好争的,直接让他经略辽东不就行了吗?于是笑着说道:“张鹤鸣既为兵部尚书主管兵事,知晓兵事,功勋显赫,此刻又身在榆关,就让他经略辽东吧。”
“万岁,张大人并不在榆关。”
“刚才不是说张尚书去了榆关巡视吗?怎么会不在榆关。”天子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王在晋硬着头皮答道:“万岁,张大人行至香河脚疾作,正在香河休养。”
大臣们都知道张鹤鸣去榆关巡视,整整走了一个月才走到香河,找了个脚疾作的理由不肯去了,可谁也不想在天子面前点破。
兵部尚书有疾在身,身为兵部左侍郎的王在晋本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王侍郎祖籍苏州府太仓州,苏州府紧靠东林源地常州府,王侍郎和朝中各位东林大佬有香火之情,所以内阁和督察院谁也不提让王在晋经略辽东。
“万岁,经略人员可慢慢再议,榆关内聚集着百十万辽东军民,军心涣散,饿殍遍地,急需朝廷派一大员前去安抚。”七品巡视御史方震儒刚从榆关返回京师,因为今日朝议说的辽事,他对榆关的情况比京中大员了解的多,所以内阁、都察院就让他上了朝堂。
方震儒官居七品,排列的位置已经靠近太和殿的大门,声音传到天子处天子只听了个大概。
“是哪个爱卿,是哪个?刚才说话的爱卿到前面来,来,到前面来说。”天子伸长了脑袋竖起中指,越过众位大臣的脑袋指向门口的方震儒。
等方震儒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走到前台,天子才现这人自己居然不认识。好奇地对着叶向高问道:“阁老,此人是谁,朕怎么没有见过。”
“万岁,方震儒大人是督察院的巡按御史,乃是巡按辽东的御史,广宁战败孙得功叛乱,百十万辽民、数十万石粮草险入奴手,情况万分危急,方大人不畏艰难率军击溃叛军,焚毁粮草,收拢军民,于朝廷有大功。”叶向高指着方震儒介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