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眉一早就起来了，她每天都起那么早，因为灵儿从来不肯睡懒觉。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有许多习惯都要改，有许多本事也要练出来。
小李子回宿舍去了，临走前还帮灵儿穿好衣服洗好脸。小李子是个真正的好朋友，她陪着徐眉度过了徐眉这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徐眉一起来就拼命用冷毛巾敷她那哭肿了的眼睛。半个小时以后终于有了点效果，眼皮不再显得那么肿得透亮，但是双眼皮双得比平时要夸张。
徐眉给上眼皮上了一点棕色的眼影，眼皮是显得不太肿了，可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两个深深的洞，让徐眉的脸看起来疲惫而又沧桑。
徐眉又在眼尾刷了点淡粉色的眼影，然后又在唇上涂上了一层浅浅的桃红色的唇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看不出刻意装扮的痕迹，只是脸色总算显得正常多了。
徐眉学过绘画，只是没坚持下去，以为再也不会有什么用了，谁知今天化妆时用上了，徐眉平时一贯素面朝天。
徐眉定了定神，暗暗给自己打气。早晚是要出门的，总不能老是躲着，什么时候是头啊。再毅一夜都没回来，一定是在医院陪着潘甜儿。徐眉不用出门不用去看就知道整个校园里是怎样地议论纷纷。现在两个当事人都不在，就留下徐眉自己在学校示众。
“小潘自杀了？死了吗？”程大姐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打断了徐眉的思路。
“没死，送医院抢救了，听说没事。”电工老婆一副消息灵通人士的腔调，徐眉都能想象出她的眼睛一定闪闪光。除了再毅她可是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啊！电工老婆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自我显示机会的。
“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早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程大姐愤愤地道。程大姐倒不是因为什么正义感，只不过她认为潘甜儿也好小张也好，全都是祸害别人家庭、抢走别人男人的狐狸精。程大姐恨不得自己能够手持照妖镜，先让她们一个个原形毕露，然后再借来孙大圣的金箍棒，把她们全都打得稀烂！
徐眉在听到程大姐的声音后就抱着灵儿出门了。第一个顾玲就隔着门帘打量她，程大姐和电工老婆见徐眉走过来顿时压低了声音，最后居然变成了耳语。可是他们的声音虽然低，可笑声却是那样地放肆，徐眉能从她们的神色和时不时瞟自己的那一眼中就知道她们咬耳朵的内容不会出昨晚突事件的范畴。徐眉暗自庆幸昨晚自己没出来，否则就成了剧中人了。即使这样，这些人谈论的内容也少不了有她。
一路上徐眉与熟人点头微笑打招呼。徐眉知道她今天的回头率应该平均在百分之三百以上，认识的人不好意思盯着她看，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不认识的尤其是学生中有许多不认识徐眉的目送着徐眉在她们的交头接耳中走过去。
徐眉尽力不看他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徐眉知道这些人眼睛里有探究、有好奇、有怜悯，或许还有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成分吧，徐眉不想满足他们。
徐眉把灵儿抱到小张的打字室里，还没等徐眉开口说话。这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女人劈头就问：“谁死了？是小潘还是小徐？”
原来是办公室的小刘，她家住得近因此没必要乘校车，每天骑车来上班。从进校门起她就模模糊糊地听人们在议论什么自杀、徐眉、潘甜儿什么的，因为怕迟到不敢停下来一问究竟，同时又如百抓挠心般好奇得不行，所以等不得上楼就直接冲进小张的打字室来问个究竟。
“我没死，在这儿呢。”徐眉微笑。这是徐眉在今天早晨化妆时就对着镜子反复练习最终确定下来的表情。因为徐眉知道，今天全校唯一可以看到的、与昨晚三级片似的闹剧关联最大的人就是她了。徐眉是第一女配角，并且是关键时候没有出场的女配角，连昨晚围观的人都对她充满好奇。现在主角们都不在，所以徐眉今天荣升主角了。徐眉其实对今天的示众是很恐惧的，徐眉决定用微笑做面具，然后自己躲在面具后面。
小刘立时傻了眼，脸腾地就红了，她太匆忙、太急切，她一点没想到徐眉会在这里出现，一时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扔下一句：“快要打铃了。”就逃也似地冲上楼了。
徐眉把灵儿交给小张，也匆匆忙忙地去教室了。
庄擎在徐眉要上课的教室门口站着。庄擎一下校车就听说了昨晚生的事，他本来想到徐眉家看望一下徐眉，想想又不合适。他知道徐眉是今天的一二节课，于是他决定到徐眉上课的教室门口等着。庄擎不知道徐眉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来上课。老师如果不能来上课一定要提前通知调课或是停课，并且一定要主管教学的系主任批准，否则就是一级教学事故。庄擎就是管教学的系主任，庄擎可以想象徐眉昨天一夜面对的压力，他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还能不能撑得住。她不会晕头晕脑地把上课的事忘了吧？所以庄擎在教室门口等着，一旦徐眉到时候不来，他就向学生宣布徐老师身体不好，先把课给停了。庄擎怎么也不能让徐眉雪上加霜，再弄出个一级教学事故来。
庄擎想起徐眉刚到学校来报道的时候，穿着一件黑白千鸟格的长袖连衣裙，一头波浪般的齐腰长被一个小白兔形的卡半卡在脑后。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带着羞涩微笑着。学校几乎所有的刚刚结过婚的年轻男老师都后悔自己结婚结得实在是太早了，其中就包括庄擎和顾玲的老公。他们实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小仙女落到这样一个刚刚组建还没走入正轨的破学校来。几乎所有还没有结婚的年轻男老师全都兴奋无比，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徐眉结婚的时候，学校里破碎的心满地都是。
庄擎实在是想不通，再毅是原本就是白痴还是一时脑子进水了，或者是被施了催眠术，他怎么会不要徐眉反而要潘甜儿。庄擎跟再毅不是很熟，要不庄擎一定要在他的鼻子上打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或许能打醒这个王八蛋！
马上就要上课了，这时庄擎看见徐眉朝这边走来，徐眉居然来了！并且看起来还很正常。庄擎暗想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个小丫头。
“庄老师？”徐眉跟庄擎打了个招呼，眼睛在问有事吗。
“哦，我在这里看看学生的出勤情况。你有课？”庄擎装得若无其事明知故问。徐眉既然想让自己显得很正常庄擎绝对不会戳穿她。他怕还不用戳穿，或许只要碰一下，这个小丫头就会倒下去。庄擎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我上课去了，庄老师。”徐眉依然躲在微笑的面具后面。
“快去吧。”庄擎也还以微笑。
徐眉一只脚刚踏进教室的门，上课铃就响了。徐眉一站到讲台上就现五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连平时爱睡懒觉经常迟到的林觉都精神抖擞地坐在了座位上。
徐眉用目光把在座的每一个学生都迅扫了一眼，她直视每一个人。有几个调皮捣蛋准备看热闹的学生被徐眉看得低下了头。
徐老师的“厉害”这个班的学生是领教过的。
这个学校的前身是五七干校，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文革时改造干部走资派的“牛棚”，地方挺大，到夏天的时候有的地方荒草比人还要高，什么野兔啊、黄鼠狼啊、蛇啊样样都有。
有一天上午课间大休息的时候，小操场上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野兔，立刻就被学生们现了，大伙儿群情激奋。小操场旁一排三间教室，大约有一百七八十个学生。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在操场上追兔子，几乎所有的女声都在一旁助威。兔子惊慌逃窜，一百多个男生围追堵截。上课铃响了十五分钟，徐眉的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不到十个人，另两个老师的教室里大概也差不多。其中有一个老师早就气得夹着书回去了，另一个老师破口大骂，连徐眉所在的隔壁教室都听得清清楚楚。差不多已经上课了二十分钟，学生们才6续回到教室来坐好。徐眉默默地看着大家，眼光很平静，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这时候学生们已经感到大事不好，渐渐安静下来。徐眉一直耐心地等着，一直到嗡嗡的声音再没有了，也没有人交头接耳了，只有隔壁教室老师的训斥声清晰可辨。
“逮着了吗？”徐眉问。
“没有，从围墙下的洞里跑出去了。”有胆大的回答。
徐眉点点头，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道：“一百多个大男人花了半个多钟头逮一只兔子，居然还没逮着。还有脸回来吗？”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隔壁教室的老师估计也嚷嚷累了，他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然后徐眉就开始讲课了，和平时一样。
徐眉曾经跟小李子讨论过老师教训学生的问题。徐眉认为，做老师的确实有许多机会教训学生而学生只能听着。但这并不意味着做老师的就有资格滥施婬威，做老师的一定要懂得控制自己。否则几年过去老师当得怎么样不知道，可是形象已经变得像骂街的泼妇了。
徐眉从不大声训斥学生，可也没有学生故意去惹她。
徐眉开始讲课了语调清脆柔和，间或讲到有趣的地方，惹得下面的学生笑出声来。
有两次，徐眉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庄擎在教室的窗前走过。
这两节课上得似乎与平时没什么区别，可是下课的时候徐眉觉得累得腰酸背痛，连眼睛都酸胀。因为整个两节课期间徐眉一直用眼神压着台下，她知道底下的学生都在想什么，她一直用眼神压着他们，她怕一旦压不住爆出的窃窃私语会像潮水般地把她淹没了。
下课后徐眉走到小张打字室的时候就已经筋疲力尽。她一言不，抱起灵儿就走了。
小张目送着徐眉，满眼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