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国他乡过除夕,对染晓霜是从未有过的感受。想去年在江南时,一家人其乐融融,穿新衣放炮竹,何等喜庆热闹——如今在辽国将军府内,虽说眼下气氛喜庆,然而她终究不是这里的人……她感到一阵空虚,想到娘亲,鼻子便有酸意。
她坐在将军右边,左边坐着严沁珠,她穿一身桃红,从进来到现在,一眼也没有看过染晓霜。然而眼角余光可以瞥见,那一张让人惊叹的美颜,让她的心如蛆在咬。将军对她的与众不同,她也都看在眼里。
凭什么,凭什么?
她的心底在叫嚣,然而面容平静。
一起吃团圆饭的人并不多,在将军府内做事而有家室的,都各自回去独过。只有没有亲人的人,才在一起吃团圆饭。拉姑和吉吉嫌自己独过太冷清,也来凑热闹。所以一桌子十数个人,倒也很有过年的喜庆味道。
耶律赦倒酒敬大家,“这一年大家操持府务,实在辛苦了。”
大家连忙站起来回敬。耶律赦比往日要善谈,脸上也有笑容。吉吉直叹,还是过年好,过年可以看到将军的笑……否则一年到头,将军笑不了几次。
看着满桌子大鱼大肉,晓霜只吃少许,静静坐在耶律赦旁边,心里却想着,爹如果还在的话,他会在哪里?耶律赦说他一直都在搜求爹的消息,但是毫无讯息。如果他活着,他过得会不会潦倒?这样冷的天,他有没有地方住,有没有衣服穿。这样团圆的日子里,他会不会一个人缩在某个角落里……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心酸,她几乎要忍不住落泪。然而在这样一个大家都洋溢笑脸的时刻,她若掉泪,似乎太不知好歹。她使劲吸气,把那眼里的湿热逼回去。
团圆饭罢,爱热闹的小厮们去外头放炮竹,顿时噼哩啪啦乱响。四周越热闹,晓霜觉得越孤寂。趁着大伙儿都散了,她也散去,在西宁院外头,将藏在袖内的香拿出来点在墙头,嘴里喃喃念着母亲,然后跪在地上磕头。
严沁珠和耶律赦回房。解下他的风衣,温柔道:“将军最近身子可好?前次受伤也不曾好好休养……”
“我没事。”耶律赦淡淡地。
严沁珠笑眯眯,“今儿是除夕夜,咱们来玩一玩?去外头与他们打马吊如何?”
“你去吧,”耶律赦对她露出笑意,“我倒想趁这时候静一静。”
严沁珠腻在他身边,“那我陪着你。”她靠在他手臂上,轻轻说,“许久不曾这样和将军坐在一起,真怀念……沁珠但愿一直能伴在将军身边直到老得走不动。”
耶律赦看她姣好的脸庞,这张麦色肌肤,倔强的嘴,在此时化作蜜糖。听她说:“你在军营的日子,我好想你啊……真恨不得跑去军营找你。可是又不敢,我怕你生气。”
“嗯,那里条件苦,你也不必去那里受罪。”
“我想见到将军。”她直起身子望着他,“将军,下次回军营,带我去,好么……我可以照顾你,比那些粗使的丫头要上心要强。”
耶律赦道,“以后再说吧。”
严沁珠知道他就只想让染晓霜在军营里呆着。那女人究竟哪一点好?除了年青貌美,还有什么可值得将军留恋?心里有怒意,却作不得,只好隐忍。半晌她才摒去这些怨怒,和耶律赦闲唠家常。夜深了耶律赦并没有留她,也无意与她温存,严沁珠不禁有些恼。
气乎乎地回静香院,坐到床榻生闷气。袭雨准备水来给她烫脚,严沁珠却恨道:“烫什么?滚出去,别在这儿烦我!”
袭雨颇委屈。愣立了半晌才说,“夫人,昨日我出门去买您要的东西,回来忘了告诉你。”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烦得很。”
“是有关染晓霜的。”袭雨急忙说。
严沁珠更怒,“我现在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就怒火攻心,你还提她?你想死是不是?”
袭雨忙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说了一串话。严沁珠的脸色迅变了几变。染晓霜?她?
没想到!她真的就那么美,让一个拥有后宫三千的男子都对她着迷么?她心里嫉妒,愤恨,妒火像虫子啃着她的心。
“这种事情告诉我做什么,反正我们就当不知道。”她懒懒得躺到床上。
袭雨还想说什么,终究忍住了,退出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
晓霜等香燃完,方才回西宁院。拉姑和吉吉不知道去哪里了,西宁院里静谥得可怕,黑漆漆一团。黑暗中有一团蛰伏的东西,晓霜瞬间想起暗夜,回身就跑,她听到一阵吠声,头皮一麻,心想,暗夜怎么会跑西宁院来?
好在前方有颗树,她顿时上了树,留暗夜在树底下狂吠。
许是它的吠声引了人来,熟悉的声音窜进她的耳膜,她紧绷的身体才松泄下来。“暗夜,退下。”
那黑乎乎的藏獒终于乖顺地走到耶律赦身边。他模了模它,“回静香院。”
藏獒在他身边蹭了会儿,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耶律赦仰高了脖子,看紧紧抱住树干的晓霜,“下来吧,它走了。”
晓霜跳下来,腿震得一阵酸麻。揉揉腿,她心里有抱怨。好端端在府里养这么大一只怪兽,人见人怕,这是何必?而且这头怪兽大约和严沁珠一样讨厌她,见面就想啃之。
耶律赦执了她的手腕,“走。”
“去哪儿?”
“回房。”
“呃……”和他睡一起吗?在将军府似乎不大好吧。
“呃什么?”他瞥她一眼,“你何必诸多顾忌。难道与我睡,是第一回?”
晓霜的脸升起红晕。他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可恶。“你当然不必顾忌,我不过一个小丫头,我若被人看不顺眼,会遭责罚。”
“你在将军府不过几日,不怕。”
她真的很怕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她无意的,却似乎已经当定了这个角色。耶律赦道,“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