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我会先送你到广州,那里有我的一个老朋友。你先暂且在那里住上一阵子,待风声渐息再定行止如何……又或许你想见见你的外祖和舅父?听闻他们如今避在山东……你不要担心家里,明日我便遣人上京给你父亲送信,将事情原委告知他。至于你的兄长,难免要多瞒他几日,以免他在康熙面前露出破绽……”
甘叔叔絮絮的话语穿耳而过,却并未在我脑中留下丝毫痕迹。我的声音很轻,就像飘在半空里,甚至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很是陌生――“我这样‘死’了,胤祥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他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
长久的沉默。
我定定望着那点灯火,眼前全是胤祥的身影……
在他听闻我死讯的那一刻,他的神情是那样的慌乱,他的声音是那样的不可抑制的颤抖着,他不顾阻拦潜入湖底一遍一遍的寻我,一遍一遍的唤着我的名字……在此后无尽的长夜里,他形单影只,寂寞的回忆着他与我的点滴过往,长长的叹息…………不可以!我不可以让胤祥这样的伤心!
我倏然回头,声音炽热而坚定:“我要回去!甘叔叔,我要回去!”
话一出口,顿觉无比的舒心畅快,适才心里那一阵一阵的揪痛顿化无形,唇边不觉漾起一个明媚的笑靥,就好似刚才那个极目远眺、哭作泪人儿一个的并不是我。
甘叔叔似乎并不十分意外,他只是深深的望着我,轻轻的叹息:“真像,真像,简直一模一样……你娘当日也是这般,这般的望着我,说她要回到你父亲身边……宛如!此番回去无疑是凶险万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难道连你父亲兄长的性命前程也不顾了吗?”
我略一迟疑,惶然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皇上是明君,不会迁怒阿玛和哥哥的。”我这话说的毫无底气,只是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甘叔叔,总还有别的法子,是不是?阿玛哥哥总还会想到别的法子救我,救我们全家!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他为我伤心。”
甘叔叔长叹一口气,索然道:“我懂的……宛如,你此次重回险地,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小心!甘叔叔这就再赴辽东,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法子让你的身世永远成为秘密。”
“甘叔叔,多谢你!”我不再多说,只除了外袍便再次投身入水,耳畔传来甘叔叔殷切的叮嘱“千万一切小心!”
那两人依旧将我护送至御驾关防外围,余下的三道防线则要由我一人独自闯过。我丝毫不敢大意,只认准方向一味在湖底潜游,心里数着数儿,每隔九十秒才浮上湖面用芦苇杆子换上口气儿。如此,因着归心似箭,心心念念的挂着他,不过半个时辰我便已游至了御舟之侧。
待我甫一出水,立时便有数支长枪将我对准,一人喝道:“什么人!”
我大声唤道:“哥哥!”
来人正是刚刚换班值夜的哥哥舒尔月兑!他惊道:“宛如?!”旋即放了小艇亲自将我救起,月兑了外裳紧紧将我裹住。
我早在哥哥耳边低语了几句。待得到了船上,哥哥便寒了脸色向侍卫们斥道:“宛如格格患了夜游之症,失足落水。你们身负护卫格格的重任,格格落水竟然丝毫无觉,想必是不想要这脑袋了!”
侍卫们纷纷拜俯答说“不敢”。我一眼瞥见鬼头鬼脑、直往后缩的五哥,心中顿时明了――难怪四处安静,并未翻天覆地的寻我,想来这厮怕担干系,并未将我“落水”一事使人知晓。好冷的心肠!若我当真落水,他这般见死不救,我岂非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只是此时哪有闲心去寻他晦气,听哥哥继续威吓着属下,令他们不敢对外多言。我便趁着这功夫,寻路向胤祥的房间奔去。
上夜的太监们见我衣衫不整、姿仪尽失的狂奔而来都吓了一跳。我不顾他们拦阻,只不停唤着“胤祥!胤祥!”心内不可抑制的翻腾着,忐忑着,偏又欢喜着!
房内胤祥的声音透着惊喜,“宛如!”他几乎算得上是夺门而出,头散着只在颈后一系,身上只着了中衣,眼圈儿却是通红,显见也是一夜未眠。
他攥紧我的双手搁在胸口上,声音那样的炽热,“宛如,我正想着你!”
我的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只觉心潮涌动,只想大声的告诉他――“胤祥,我有话与你说!我……”
“十三爷大喜!”一个我不大熟识的中年太监忽跪倒在地向胤祥呈上一纸红贴,生生打断了我的话。
胤祥不耐地喝道:“没规矩!没看见我和格格正说话么!”
太监颤声回道:“奴才不敢。只是才刚京里传来消息,福晋三月十八日为爷诞下了一位小格格。主子喜得嫡女,奴才想着主子知道了喜信儿定然是欢喜的……”
太监兀自絮絮说着,我的心却已一点一点,渐渐冰凉。
只听胤祥淡淡道:“知道了。”
此刻的月光,如银泻地,将我和他的影子拉的老长。看那双影儿,亲亲热热的腻在一处,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却隔着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
纵然心底寒彻如斯,却仍逼着自己如常微笑着望住他,“十三少,恭喜你。”
他神情一滞,手便不觉松了松,我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回,紧了紧外裳……好冷。
他默了一默,终于仍是不甘的问道:“宛如,你不是有话与我说么?”
我退开两步,避开他伸向我际的手,微笑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