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正一个人站在窗前。窗外冷雪如霜,天色漆黑无光,院内树影憧憧,忽感暗波洪涌,又思及庄内巨变,不禁叹息一声。
这时开门声自身后传来,一个六、七岁大小的男孩走了进来。魏正见得,连忙脸上堆笑,蹲来向那男孩伸出双手道:“零儿,来。”只见那男孩一下子扑进魏正怀里,撒娇道:“爹爹。”原来这男孩便是魏正五十岁时得的独子,取名魏零,比魏香整整小了十一岁。
虽然老伴自零儿出世之日便离世而去,但依旧掩盖不住魏正因魏门有后带来的喜悦,寻思要为零儿创一套剑法,于是自三年前始闭关苦思,今日方才修得正果。当然这里值得说的是,魏香却也因其母诞弟魏零身亡一事对魏正不满,故而不太喜欢弟弟魏零,更时时与魏正作对,不是阳奉阴违就是明目张胆的反对,魏正也因魏零之事愧疚,便任由魏香放肆,所以才有了魏香欲孤身擒贼的一幕。
此时魏香虽去,却见得魏零越壮实,根骨也是奇好,魏正忍不住向魏零道:“爹爹闭关这么久,想爹爹吗?”
“想。”魏零不假思索的回答道,直乐得魏征哈哈大笑。
“爹。”
“嗯?”
“前天那姐姐好厉害!”魏零斜靠在魏征怀中,仰头向魏正说道,“连二师兄都打不过她。”魏正脸上立刻又浮起霜色,道:“将来零儿一定要比她厉害,知道吗?”
“为什么?”魏零有些天真的问道。
“因为你比她厉害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你还可以帮助很多人。”魏正若有所失的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她手下过得多少招,多年前的那一幕至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那我一定要比她厉害。听七师兄说,姐姐被坏人抓走了,等我学好了武功一定要把姐姐找回来。您说好不好?”魏零边比划着平日里练的一些基本套路边道。
“嗯,好。”魏正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邵清华正在探望风平,魏正和萧长问自外而入,邵清华连忙起身行礼。魏正挥手作罢,走到床边坐下,见风平未醒,移被替他把脉。
邵清华见得魏正起身,连忙问道:“师尊,二师兄他……”
魏正望了一眼邵清华,又望了望风平道:“今日脉象稍平,不过……”
“怎样?”萧长问也不禁问道。
魏正见得门下弟子手足之情溢于言表,心中自是安慰,但风平的伤势不容乐观,只得道:“幸得书儿和华儿两个内力不纯,若不然平儿恐怕……”
邵清华见师尊说到自己,自是不解其中原由,一脸茫然,魏正接着道:“你们可知此女武学来源?”萧长问和邵清华二人均未见得此女,更未与之过招,自是无从说起,其他侍者虽说亲眼见得,却哪能瞧出什么门道,均打起精神倾听魏正有什么话说。
魏正停了一下,似在思索,然后道:“我虽未见得此女,但从平儿的伤势来看,我却已猜出几分,想不到这门武学尚有传人。”
邵清华忙问道:“什么武学?”魏正走到桌前坐下,回忆起当年往事,慢慢讲起陈年旧事来。
多年前,金刀大侠张昭凭一把绝缘刀独行天下,惩恶锄奸、除强扶弱,又因行踪不定,让无数奸恶惴惴不安,自是收敛了许多,终是博得了“金刀大侠”的称号。不想偶遇全真教重阳真人,一时技痒,竟与之大战三日不休,终却打得个平手,是役虽不为外人所见,事后还是从全真教泄出,让无数豪杰扼腕叹息无缘。想那重阳真人也是人中豪杰,多有抗金义举,闻得张昭名号,二人不禁惺惺相惜,义结金兰。后传言张昭大侠自活死人墓中悟得无上心法,命之“无相”,可与全真一教的“万相”心法媲美。
听得此处,萧长问不禁问道:“弟子虽不曾识得那无相心法,但其出自活死人墓,想必和那万相心法同源,应该相去不远。数年前弟子所幸得宠,自师尊处得窥万相心法皮毛,但见与二弟身受之伤相去甚远,却是何解?”
魏正摇了摇头道:“这是无相心法无疑,只是这个中原由为师也不甚明白。明日便是三日之期,到时自有答案。”听得魏正如是说,邵清华本想继续再问,却也只得打住不言。
这时,戚千书自外而入,一见魏正和萧长问在屋里,连忙行礼问好。魏正抬头作罢道:“那双母子可好?”
戚千书连忙道:“弟子已遵谕办妥。那孩子的母亲已醒转,本欲向师尊叩谢恩德,却又牵挂那孩子,所以请弟子转承谢意,还说待孩子醒转再一同叩谢师尊大恩。”
魏正一听,眉头一皱道:“那孩子尚未醒转?”
戚千书回道:“依弟子之见,那孩子这两天也未必醒转。”
魏正更是不解,不禁问道:“却是为何?”
戚千书一见师尊记挂,连忙详细的说道:“弟子遵照师谕给她们母子服了祛毒化毒之药后,孩子的母亲昨夜三更时分便已醒来,今早我去探望时现那孩子的母亲正在哭泣,一问之下才知那孩子依然未见醒转,不免心中诧异。”
戚千书停了一下之后接着道:“按理,那母子二人当是皆因中毒才致昏迷不醒,既服了解药,大人都醒了孩子定也该醒来,虽那孩子身染风寒,却也不致昏迷。于是弟子替那孩子把脉,却见那孩子气通五脏不损、脉象平和,不见有异,再用银针探视,却已是毒物尽去,可端是昏迷不醒,真百思不得其解。”魏正等人一听,均觉不可思议,但时值三日之期将近,这等事物也只能待日后再议,当下议起日后之事来。
三日之期终于来到。天还是那么阴沉,雪还是那么慢吞吞的化着,一副半点不急的样子。
魏正还是往日的时辰起来,当他来得化剑阁外,见得除失踪的桥恩和受伤的风平、外出未归的四弟子胡梦牛及回乡守孝的记名弟子李俊不在外,大弟子萧长问、三弟子戚千书及六弟子张志先和七弟子邵清华均已坐在厅中,他们身后则是一众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显是对秋无月的到来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魏正望了一眼还嵌在柱上的信笺,大步走进去,心里却不是滋味,若真是那秋无月生性嗜杀,眼前,阁内众人还有几个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心中虽黯然,但魏正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当年更曾胜过无眉道人那样的高手,更是立志不能让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待魏正在太师椅上坐下,众弟子均跪下行礼请安,魏正轻轻抬手道:“免了。”
待众人归位后,戚千书站出来向魏正说道:“弟子已照师尊之意,在山门前设下迎宾。另外弟子还在山庄内外伏下了好手,定要拿下那妖女,为二师兄报仇。”
魏正一听,缓缓道:“将你伏下的人等撤了吧。”
戚千书本想反驳,却立刻便明白了魏正的意思,连二师兄都不是那女子对手,自己伏下的那些所谓“好手”根本就不值一提,但还是心有不甘的说道:“师尊,这……”
萧长问一见戚千书还要争辩,也站出来说道:“师弟还是照师尊的意思去做吧。”
戚千书望了一眼萧长问,又望了望魏正,转身回列,向一个三弟子交代一番,那三代弟子应声而去。
魏正在厅望了望众人,似打定了决心道:“长问和千书留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邵清华一听,立刻出列跪向魏正道:“师尊,我也要留下御敌。”
听他如此一说,其余三代弟子也都抢身跪地恳请留下,看着戚千书和萧长问默默不语,但二人脸上均浮起暗色。邵清华和一众三代弟子的请战让整个阵势变得像是生死诀别一样,连魏正也感心中凄然,但他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话。
邵清华见魏正的口气不容回转,扭头望向戚千书和萧长问,希望他们能帮自己说话,但萧长问却道:“七弟,师尊自有打算。难道我们堂堂飘零山庄要以多欺少不成?你下去好生照顾小师弟,不要让他到处乱跑,知道了吗?”邵清华一见大师兄也如是说,自是明白这弦外之音,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得不眼中含泪的向魏正磕头致意,领着一众三代弟子去了。
戚千书望着邵清华领着一干人等离去,心中越不是滋味,虽说他对师尊充满了自信,但是毕竟师尊年老,万一有个闪失,那可如何是好?不知为何却想起自己当初落魄不堪的年月,又想起师尊毫不藏私的授课,再想起那一点都不懂事的小师妹,一时竟百感交集,却都统统在脸上表现了出来。
魏正在座上见得戚千书脸上阴晴不定,心中也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是对英雄暮年的感慨,又或许是对山庄前程的担忧,他不说,谁又知道呢?整个厅上,却只萧长问一人像没事一样,只是静静的等待,至于之后是什么结果,他昨夜已想得有些门道,并非众人想象的那么严重。
厅上一时无话,安静得能听闻后院传来的烧火声,竟是到了做午饭的时辰。
突然,只听得一阵衣袂破空之声响起,厅上三人立即眼中出精光,一下子站了起来。魏正一甩衣摆,领头出得厅来,在化剑阁前停下。
只见秋无月从空中慢慢飘落,长裙飞舞,衣带轻翻,悄然落在门庭内,隔着纱幔望着魏正等人。魏正见得秋无月如此轻功,心中自叹不如,抬手一揖道:“老朽魏正,让姑娘久候了,实在孟浪得很。”
秋无月望了一眼魏正,又望了望萧、戚二人,也不多话,冷冷的说道:“飘零山庄魏正,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戚千书一听,知是秋无月取笑师尊福的体形,上前一步喝道:“放肆。”
秋无月听得此言,心中一怒,也是道了一声“放肆”。
根本未见她如何招,只见她裙裾微动,戚千书便“噔噔噔”向后猛退三步,方才停住,脸上血色翻滚,显是吃亏不小。戚千书刚想开口斥责秋无月,不想魏正抢先道:“姑娘好身手。”
戚千书吃亏在先,不见师尊维护自己却先赞起秋无月来,用一双迷惘的眼睛望着魏正,百思不解。接着又听得魏正道:“还不过来谢过姑娘手下留情!”
戚千书更是不解,一招之下就差点将自己打得吐血,这还叫手下留情?可是他哪里有魏正和萧长问看得分明,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看到秋无月是什么时候招的,再加之完全没想到秋无月会袭击自己,不设提防,要不然也不会如此狼狈。
秋无月见魏正如是说,心中暗赞魏正涵养了得,口里却依旧冷若冰霜道:“我答应的事已做到,就此告辞。”说完便拧身欲走。
魏正连忙阻止道:“姑娘慢行。”
秋无月回头冷冷的问道:“你当如何?”
魏正笑了笑道:“前日,门下弟子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秋无月冷哼一声不说话,回过头去便行。不想却猛的退回庭中,一双闪着寒冷的眼睛望着挡在门庭处的魏正。这一状况,连萧长问和戚千书都始料不及,因为他们从没见过师尊使过这等轻功,此时见得却如同见了鬼魅一般。
秋无月望着站在门庭处的魏正,不可置信的问道:“魅影身法?”
魏正见秋无月说出自己所使的身法,更加确信自己先前的想法,连忙道:“不知姑娘高姓大名,与张昭张兄弟是何关系?”
秋无月一听魏正此言,不禁哈哈大笑,这笑声让魏正师徒心生烦躁,知是秋无月运了内功,连忙也是运功抗衡。
片刻,秋无月笑止,冷冷的说道:“让开。”
魏正原本只是猜测秋无月的武学源于无相心法,此时秋无月既认出自己这得于金刀大侠张昭的魅影身法,定是和他有些关联,心中刚稳了下来,却不想被秋无月一声冷喝又激起千层浪。
而据自己所知,当年金刀大侠张昭与金国公主完颜冰相恋,隐居不出,世人便不知其所踪。而今此女既识得魅影身法,武学又源于无相心法,当是与张昭有关联,但听及自己提及金刀大侠张昭之命却无动于衷,那却是为何?难道自己想得错了?一念及此,心中不禁骇然,若此女是张昭仇家,自己这不是弄巧成拙?
猛的,魏正感到一排气浪涌向自己,而那女子也正踏浪而来,也顾得许多,立即运功相抗。秋无月一见受阻,心中一怒,更是加大了力道,心想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老匹夫。其实魏正师徒哪晓得这秋无月不但和金刀大侠有关联,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
原来这秋无月原是峨嵋弟子。多年前张昭受蛊,独闯峨嵋,虽事后澄清是金国天罗门人的奸计,但是时峨嵋掌门念慈师太却重伤不治,不久仙去。这秋无月平日最得念慈师太宠爱,守孝三年之后便欲寻张昭报仇,但因此行与峨嵋戒律有悖,遂破门峨嵋踏上复仇之路。
也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因缘既定,江湖这么多人寻不着的张昭却被她寻着,但是任她使什么手段均无法伤到张昭毫,反倒是被张昭生擒数次。然而无论张昭怎么劝解均不能化了她的心事,最后张昭被逼无法便传授她武学,说她练不成神功便无法杀他,秋无月自是知道这点,自此便刻苦武学,将复仇之事深埋于心底。然而随着无相心法的修炼,秋无月躁动的思绪变得清澈,她竟然现占据在她心底的已经不再是复仇,而是爱,她现她爱上了那个大她二十多岁的张昭,于是决心向张昭表露心迹。
但是,张昭已娶,且以年龄足以为其父为由拒绝。但秋无月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就像她当初千方百计要杀死张昭一样,但是当她决定先杀了完颜冰再说的时候却张昭现,虽然武学上不及张昭,但张昭却也不忍杀她,被逼无奈,张昭便举家避祸。然而秋无月也不死心,寻迹而来,好不容易寻得张昭住所,却被他以一招不曾授她的魅影身法跑掉。大怒之下,秋无月便大开杀戒,誓要将张昭逼出来,但却未成功,张昭下落从此成迷。但由于秋无月的杀戮过多,江湖人偷偷的给他起了个“天诛夫人”的名头,秋无月也自不说,权当默认,至于她的本名却也像张昭的行踪那样,成谜不解。
这些年来,秋无月遍寻不着张昭下落,已有所收敛,却练就了一个我行我素的性格。此次送信之旅缘起于她的一个誓言,她曾说若是她身上沾了谁的血就会替谁办一件事,此事足说明她对自己高深武学造诣自信,也暗含一种蔑视苍生的讽刺。那日祁匀之托,便是将信送到这飘零山庄来,本来她不欲再理世事,但一见魏正使了魅影身法,记起当年遗恨,自是手下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