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的文明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要是他爸妈没有离婚，要是自己不出去借酒生事，要是自己不结交彭智，要是自己不得罪杨雯，舒影就不会被高虎玷污，6杰就不会坐牢，杨雯也不会疯。文明觉得自己的身上沾满了罪孽。
自责之际，车到了站，文明从车上下来，上了天桥，过了两条马路，进到旅馆。
文明摁了门铃——舒影真的已经把以前的伤痛都忘记了吗？
生了那件事情之后，离高考只剩下一个半月。舒影躺在病房里，不吃不喝三天，他爸妈不知劝了多少回，抹了多少眼泪，舒影仍旧不说话，就那样躺在床上，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天空上许是有花丛，有牛羊，有飞在花丛中的蝴蝶，有赶着牛羊的牧童？
文明每天都往医院跑，他静静地站在病房门前，望着舒影孱弱的背影，他想凑上前去同舒影说上几句话，又止住了跨出去的脚步，舒影知道文明来看她，泪水从红肿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文明去看望6杰的时候，碰见了周洁，周洁拦住了他，向他咆哮：
“你这个混帐！刽子手！你还有脸来见他？！是你害得他眼看着的高考不能参加，是你害得他要在这里蹲上四年，是你，害了舒影，又来……”周洁泣不成声，“你，……你好狠，你毁了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又跑上来推文明：
“你给我滚！我们不想再见到你！”
文明没说话，站着没动，最后他见到了6杰，6杰被剃了头，穿着囚服，带着手铐。
“哥们儿，谢谢你来看我！”
文明再也止不住，握着6杰的手，失声痛苦起来。
“文明，你，你别这样！”
“6杰……是我害了你！是我毁了你的幸福！”
“你可千万别这样想！这事怪不了你！要怪，就怪我们运气不好，碰上了彭智那样的人。这几天，我算是想明白了，彭智他果然老谋深算，就连上次帮你和舒影月兑险，也是他事先安排人布的局，他设计好笼子，等着我们一起钻。也是他连同高虎要害我们，高虎该死，我不后悔那样做！”
“杰，你在这里能住得下去吗？”
“你放心，这点苦我受的了，这里有吃有喝，还有大把空闲时间，今后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读读书了！四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文明咬着舌头，他能想象出6杰被关押的第一晚，铁门关上的刹那，咔嚓声让6杰从之前的恐怖中清醒过来，一个人缩在阴暗、潮湿的墙角，四周到处都是蚊虫……他又能说什么呢？他只恨拿起西瓜刀的人是6杰，不是他自己。
“文明，我们做三年的兄弟了，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一点也不怪你，你要好好振作起来，做回从前的你，这样我才会感到欣慰！”
文明闪着泪点头。
一周后，舒影来了学校。
“文明，你该振作起来了，我希望你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能好好的复习，就当是为了6杰，好好地对待高考！”舒影没有提她同文明的事，文明也没问，文明现在是罪人。
是啊，为了6杰，这个平时总被自己欺负的好兄弟，他替自己坐了牢，自己总该帮他圆了上大学的梦，何况自己答应过他要好好振作起来。
那年，四川实习考后填报志愿，文明填了南方的一所学校，这也是6杰的梦想，而舒影选择了留在成都。
去大学的头一天，文明去了四十里地外的监狱，6杰是半个月以前被转去那里的。6杰说，他现在每天都要到户外劳动八个小时，干的也都是些推推抬抬的活，不是很累，倒是被晒得很黑，文明看着6杰，他像是看到了两年前衔着狗尾巴草同自己踩着单车一起到户外游玩的6杰。
“杰，你保重！”
“文明，你也保重！那边的天气和这边不一样，你要好生注意身体！”
文明忽然间明白了荀子说的这句话——水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且有义。
第二天，舒影去站台送了文明。他们一直沉默着。火车要开了，文明用力地将舒影抱在怀里：
“影，你也要保重！”
火车呼啸着出了站台，文明站在吸烟区窗前，望着路过的高山、原野、村庄，点燃一支香烟，用力地吮吸，高考前一月半的烟火又飘散在眼前，也许飘得更远，散在儿时的某个角落，落在与6杰认识的第一天，天空中满轮的秋月，月光洒到巷子里的两个无知少年身上，上面映出个排球，球里晃动着舒影淌着汗滴，跳跃在球场的身影。他的眼眶被眼前的烟雾袅绕熏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