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着雪花,还在傍晚天色就全都暗了下来。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站在窗前,手捋着胡须,陷入沉思。身后的屏风人影晃动,一个总管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但看到老者的神态,不敢打扰,只有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候。老者眼角一抬,沉声说道:“有什么要紧事么?”
那中年人回话道:“回堡主,外面来了三个人,说有事与堡主商议。”说罢,递上帖子。
老者看了一眼,神色一变,问道:“堡外可有人马?这三人可有异样?”
中年人谨慎回道:“只这三个人,都骑着马,看着来头不小。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物。”顿了一顿,又说道,“连突厥人也没有。”
老者冷哼一声,问道:“这两天可有外人进庄?”
“这……只收留了两个受伤的猎户,一个还在躺着,另一个已经好了,说去幽州买药,还没回。您要见吗?”
老者道:“人已经回了。告诉那个猎户到中厅等候。把那三人也让到中厅吧。”
***
老者进入中厅,已经有一个修身长目、淡漠庄重的青年等在那里。那青年向老人微微施礼。老者略微颔首。随后一站脚步声传来,另三个年轻人走进厅中。老者略感意外,因为这三人的年纪、容貌和不凡的气质。当年入朝拜尚书,什么人物没见过。这三人倒很是不俗:先一个长身玉面,英姿俊朗,眉宇间隐有煞气,应是个将才;另一个则是宽肩窄背好身段,可见是个练武的好手,俊逸的容貌又带点玩世不恭的神情,风流倜傥;最后一个却让老者有些吃惊,这相貌好似故人:俊美的中带着威仪,眉眼中自有锦绣,只是眼前之人身形略小,相貌更加精致灵秀。
老人心念一动,暗叹道:明峰贤弟可是你生前不甘,又回来雪恨?
为首的青年躬身长拜,道:“晚生梁振业向许先生请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许正策道:“贵卿是朝廷官员,统兵大将,怎可向我这老朽之人下拜,请起。”语气有几分冷淡。
梁振业却不慌不忙道:“先生与先父同朝为官,既是同僚又是前辈,晚辈理应向您见礼。”
修身长目的青年也出来见礼道:“我兄弟二人未经准许就潜入堡内,多有得罪,还请海涵。”另一名也跟着致歉。
许正策打量这二人:不怪他们能来去自如,好相貌好举止,众人皆不防备,加上举手投足间的稳健,可见武功不弱,只怕连自己也奈何不得。然而,英雄俱是惺惺相惜,老将尤为爱才。许正策本是豁达之人,见众人才高胆大又彬彬有礼,手一摆,道:“罢了。你们也是应该的,不必多礼。请坐。”
许正策注意察觉一直没有说话的俊美少年,只见他举止端庄,神色淡雅,气度卓绝,心中暗赞,因问道:“这位大人有何见教?”
婉贞微笑行礼道:“下官李宛,随军幕僚。久闻先生大名,特来受教,一睹高仪。”这位许先生就是梁兴将军之前的兵部尚书,父亲中状元的时候,人家已经是大将军了。自己当然要称晚辈。
这一番话听在许正策耳中却别有一番意味,几种心思一起涌到心头,竟不知道先想哪一个:这少年说话的神情与那人十分相似,谦冲中带着自重,不卑不亢,脸上都闪着光彩。二十年前,明峰状元及第之时也是这般神采,只可惜身后只剩下一个女儿……等一下,这孩子说话的声音有些特别,似山泉流入深潭,清澈沉稳但却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子,难道说……
想到这里,许正策更是一阵昏乱,人家是朝廷官员,有印记为证,清清楚楚的四品官如何不是男子?可是,虽然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他确记得那人只有一个女孩,夫人身体不好还未再育就……这算怎么回事呢?
婉贞见老人家脸色忽变,道:“敢问您觉得有何不妥?”
许正策道:“看到贵卿想起一位故人。李大人是状元及第出身吧?”
婉贞道:“前辈面前怎敢称大人?在下确是在恩科中恬居榜首,还请先生指教。”
“指教二字,老夫可不敢当。各位少年英才,可见我朝现今能人辈出,实属欣慰。”许政策微笑道。
众人见他语气缓和,心中都放下块石头。梁振业趁机道:“老先生,有道是‘国家危难,匹夫有责’。我等年少无知之辈如今前来向前辈讨扰,实属危急关头,无奈之举。现今突厥压境,我朝本欲罢兵戈、养生息而不能,我等小辈亦奔赴疆场,欲报国杀敌。而虎狼盘踞要塞,上触天威,下婬民意,使我边疆百姓饱受战火摧残。我等不才,欲尽一己之力,驱除突厥,光复雁门!”
婉贞向梁振业点点头,心想,看不出来他好口才。果然,带兵打仗的人就要会这番本事,鼓动军心。
梁振业见了,心中却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和这家伙混得久了,竟也这般的伶牙俐齿了。
许正策听了,却是一声叹息:“老夫如何不恼怒突厥这些虎狼之徒欺到头上!只是‘廉颇老矣’,如今已无能为也矣。我全庄上下人口不过两千多,去掉老弱妇孺,壮丁不足千人。突厥虎狼之师数万之重,手中又有全雁门关的百姓做人质。如今他们是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如何与之相抗?”语气里含着深深的暮气苍凉。
梁振业朗声道:“老先生请放心。我等一不借兵,二不要粮。只倾自身之力,决不祸及贵庄上下老少。晚辈不才,有一计策可使突厥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前辈肯再指点一二,那就再感激不过了。”
许正策听他重说“赔了夫人又折兵”,略一沉思,便知众人已获悉突厥下聘王妃的事情,此番前来定为此事。他们所说的计策只怕要着落到孙女落雁身上。而自己这几日也在为此烦恼,虽然孙女孝顺地回话道,“伯父危难,焉能不顾?全凭长辈做主。”但是下人也回话说小姐茶饭不思,流泪不已。许正策心中也不免生悲凉之感。若是这几人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自己出把老力又算什么。
当下问道:“贵卿有何妙计,望请告知。如若妥帖,老夫出力帮忙不在话下。即使有些疑难,说出来,大家也可商榷一二。”
梁振业道:“如此,还请前辈费心。这计策还要让小姐委屈一下,您多海涵。”
雁门关异守难攻,城墙异常坚固,若是强攻不知要拿多少条人命添上去。因此,打开雁门关的城门就成了首要难题。只要有人进去,打开城门里应外合,攻城一事便成功了一大半。梁振业得知突厥王下聘许家堡,心中便有了计较:在送亲的队伍中混上一些武功高强行事机警的干将勇士,潜进城中,在婚宴之时动手挟持突厥王和重要贵族,迫其开城,大军守候城外伺机攻城。里应外合,攻下雁门关。
来的路上,梁振业已将详细计划与婉贞、越鸽说了,越鸽将突厥的习俗也告诉给了梁振业,补了些疏漏。婉贞也赞同此计,但有很多方面为保万无一失还要许家堡与突厥谈判。因此关键还是许家堡的回话。
许正策听完整个计划,对整个安排布局暗暗点头:安排妥贴周全,布阵精密牢靠,这年轻人果然不错。细微之处,老人又详加指点了一二,使战局更加缜密。梁振业心中佩服,老将军名不虚传,睿智老辣,真是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