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状元 二、塞外镇魂歌 第三十章 艰险寸步生

作者 : 凌祯

宽敞的大路上寂静幽暗,除了路口处有一队队突厥兵的盘查。宵禁依旧,深夜城中的安静显得毫无生气,似乎连猫儿狗儿在异族的统治下也不敢喘大气。但是,没人知道,他们再过不久就会被熊熊烈火唤醒生机。

婉贞驾车徐徐前行,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婉贞渐渐握紧怀中的匕首,一丝异动也不放过。如今她孤身一人,车中装着胁持而来的突厥颉利王和留守府的老管家,大队人马都在驿馆中等候,只要与他们接应上就行了。

又一队巡逻的士兵在前面等候,婉贞深吸一口气,驱车赶上前去。只要不露破绽,给他们看一看腰牌和帖子就行了。

“慢着!什么人?”车子果然被拦了下来,突厥兵中有会说汉话的人喝问。

“这是许留守的车子,许大人受邀去喝大王的喜酒。”事先想好的话这时流利地说了出来,再递上帖子和腰牌。

“留守府的?”那个小兵疑惑地看了看请帖,镶金封皮上有突厥文和汉文,“没错。过去吧。”

婉贞心中松了口气,这应该是最后一个盘查,再过一条街就到驿站,有人在驿站接应。

正准备驾车过去,就听到另一个人说道:“慢!车里是什么人?”

婉贞回身一看,是一个年轻的突厥将领,眼里透着精干,相貌堂堂。婉贞心思机敏,索性给他来浑水模鱼,赔笑道:“既是留守的车子,将军还不知道里面的是什么人吗?”

那突厥将领微微一怔,转而道:“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检查。”那士兵走过去说了几句话,好像在劝那个将军。婉贞猜测他们是说,这留守是王妃的伯父,又是颉利王有意拉拢的汉人官员,还是礼待为妙。婉贞见那青年将军有些迟疑,又仔细打量了她,顺势说道:“我们家大人和王爷多喝了几杯,如今在车里昏睡着呢。将军,您就行个方便,快些让我们回去吧。”

那将军说道:“打开车门,看一下就好。”

婉贞迟疑到:“这个不太好吧,犯上不敬的罪过小人可不敢作,万一主人怪罪下来,小人吃罪不起。”说罢面露难色,稍稍后退,挡在车门前,手却暗中按住匕首,以防突变。

婉贞低头打量周围情势:这个年轻的突厥将领可能比较棘手,周围的十几个士卒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就算解决了这些人,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处篝火,有二三十个人站在那里,可能是哨卡,一旦动手这些人定会听到声音,一拥而上的话自己就什么把握也没有了。还是另想办法。可是他一定要看车里怎么办?要不就抢先一步将颉利王拽出来,以命相胁?

正在踌躇,车中传来呜呜的几声声响,好像有人在用脚跺车板。那个老管家不可能醒了,估计是颉利王正在挣月兑麻药的束缚,向外面的人示警。婉贞随机应变,躬身向车内说道:“大人稍安毋躁,小人这就向各位将军说情。”

那个青年将领却不耐烦了,道:“车内到底是什么人?给我开门看看!”说罢一挥手,几个突厥兵围住了马车,“车里的大人得罪了!这是例行公事,请见谅。”就要打开车门。

婉贞急了,正要抽出匕首,突袭这个将领,只听到后面有人说道,“将军请慢动手。”

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仆役从那堆篝火处赶了过来,两人都是汉人装扮。走到近前婉贞才认出,那个面容庄重的中年人正是雁门留守许冠城本人。

婉贞一愣,停住手。只见许冠城大步走过来,看也不看婉贞一眼,径直对那个青年将领道:“阿史那将军,请恕罪。在下迫不得已用了大王给的请帖,实属无奈。还望将军不要计较,放过犬子和家人。”

那个青年将领也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犬子昨夜突发疾病,症状好似天花。因为白天是大王迎亲,小儿这等病症实在不吉,怕冲撞了大王,所以不敢去看病。到了夜里病情加重,在下委实不放心,只好让家人带着请柬去看病,虽然与理不合但还算情有可原。望将军谅解。”

随即向婉贞问道:“公子的病怎样了?大夫怎么说?”

婉贞初时疑惑,此时依然镇定,应道:“大夫说,确是天花,但尚在初期还好医治。只要精心调理,性命无忧。”又向那个将领道:“将军若是执意要看,不敢污了您的贵体,小人打开车门,你远远的看一下可好?”

他迟疑一下,点头同意。

婉贞小心地打开一扇门,心中却是早已算计好了。她之前将颉利王放在里面,上盖深色毡垫。而老管家躺在明处,被婉贞换掉外衣,此时只穿着白色里衣,身上盖着车中御寒毛毯,头向内,脚向外,车内光线又极暗,远远看着,只知道一个人躺在那里,又说是天花会传染,谁又能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那些突厥兵倒是信了,离得远远的,小声交谈。那个阿史那将军见状,又想起之前婉贞的行为,觉得倒也合情合理。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今晚就先请公子回去修养吧,不过明日一早,小将会将此事报告给大王。如何处置还是要大王决定。”

许冠城喜出望外,连道:“那是一定,多谢将军体谅。在下先将犬子送回,他日定然答谢将军。”

阿史那将军道:“不必了,许大人请。”挥手让开了道路。

众人连连道谢,赶着马车离开了。

车子拐到一条小路上,四下无人。婉贞轻声道:“多谢许大人及时出手相救。”

许冠城道:“李大人言重了,许某承蒙不弃,各位义士加以指点,才能够在此重要关头相助一臂之力。”

婉贞奇道:“您认得我?”自己与许冠城只在刚刚的婚宴上有过一个照面,但是许冠城当时眼里只有被迫出嫁的侄女,哪里会注意到旁边的侍女?倒是婉贞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因为这是整个计划最关键也最有风险的人物——事先并无商议,只能通过雪纱绣字联系。是否能顺利进行实在没有什么把握。但提出计划的许正策相信一定可以顺利进行。众人这才铤而走险。

许冠城道:“看到不是管家驾车,就已经猜到了。不过还多亏这位小哥提醒的。”

旁边的那个仆役装扮的人回身一笑,叫道:“李兄,认不出来了?”

婉贞这才看清,来人正是马天赐。

马天赐笑道:“凌兄让我出来接应,我便扮作许大人的仆人混出来。刚好来得及。”

婉贞道:“你们已经接上头了吗?”

许冠城道:“是。我一拿到落雁递来的雪纱便知道要有事发生。找借口提前离开了婚宴,正巧我们刚从牢中出来的人都被安排住在驿站的东跨院,而凌将军他们就在西跨院中休息,如此一来便顺顺当当的碰到了一起。”

“这样最好。出了留守府,在下便担心一路:不单是自己这里势单力薄,各位能不能顺利进行也是十分重要。稍有变故便会措手不及,就像刚才,甚是危险。”

许冠城道:“刚才那人是颉利王重要谋士阿史那郁督的儿子阿史那蒙言,虽然年轻却是一员干将,为人刚勇精明。刚才看到你们遇到他,我们知道不好,赶紧想了个借口混过去。”

马天赐道:“这还是我灵机一动呢。想不到李兄敢打开车门,对了,车里的便是颉利王么?怎么没有动静?”

婉贞道:“车里有两个人,颉利王在暗处,在明处的是驾车来的管家。”又向许冠城说道,“对不住,在下不得不谨慎行事,先让管家睡了一下。稍后便会苏醒,身体没有大碍。”

许冠城道:“人之常情,李大人不必挂怀。如此时刻小心谨慎是必要的。李大人英勇机智,将颉利王手到擒来,真是了不起。”

婉贞谦虚几句,抬头便看到了路口处挂着红灯的驿站。这里是偏门,几个兵卒坐在一旁喝酒,并不十分介意的样子。马天赐低声说道:“这几个都是以前驿站的人,不是突厥人,容易说话。正门和附近的街上有几百名突厥兵在巡逻,应该是监视我们的。”

许冠城走在前面,对他们说道:“几位辛苦,家人已经返回,麻烦各位再开一下门。”

一个头头模样的人说道:“许大人回来了,哥儿几个再给我把门开开,让许大人早些进去休息。”

有两个人去开门,马天赐驾车就往里面赶,婉贞也坐在车首。其中一个人瞧见了婉贞,仔细打量一番,说道:“哎?奇怪了,这位小兄弟没见过,不是之前赶车出去的管家大伯哦。”

婉贞等人一惊,马天赐也不答话,婉贞更是帮忙驾车,剩下许冠城在后面编说辞。

许冠城正在支吾,那个头头却打了说话的人,吼道:“你也不看看是谁?许大人带来的人还用查吗?猪脑子,给突厥人也这么卖命?不要说没见过面的小兄弟,就是知道是幽州城的人马,又怎样?雁门关丢的不明不白,我王胡子到现在还咽不下这口气。倒给这帮畜牲看起门来了。”又向许冠城道:“许大人,不管怎么说,我知道您是一个好官,现在委屈没少受。要是日后有机会反攻,您算我一份。我拚了这条命也将这群畜牲赶回他们的老窝。让他们在漠北荒原上喝西北风!”

许冠城道:“王头爽快!是个有血性的好汉子。今天这话我一定记得。咱们现在不得不受制于人,他日必会扬眉吐气。咱们这些男人首先不能软了。我先回去,咱们改日再谈。”

婉贞听了这一番话,心思灵动:看来这些雁门关的百姓并没有放弃反抗。这塞外的儿女性情刚烈,必然不会屈于外族。如今,他们秘密进城的将士不足二百,而城内各处的突厥士兵接近五万。敌我悬殊,虽然这次进来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得干将,但动起手来也怕寡不敌众。而这雁门关内的十几万百姓,不就是他们最大的后援吗?

***

许冠城带着婉贞进了大堂,里面灯火通明,将士们整装待发,叶子甲碰撞的沙沙声不绝于耳,却没有嘈杂的感觉。大战将至的金戈之气弥漫其中。见婉贞他们来了,有人飞快向内禀报:“李大人、许大人和马将军回来了。”

站在中间的青年将领,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说道:“总算来了。快请!”

婉贞听了,笑道:“不用请,我们已经进来了。凌将军好手段,这内院原来已收拾干净了。”

凌霄笑道:“李兄谬赞了。得知李兄要大驾光临,当然要好好清理。”

众人见过,一同来的还有慕鹤、越鸽,牙将以上军阶的二十名。凌霄在内统领,梁振业因与颉利王交过手,不便伪装,逐率大队在外接应。众人之前商议的计策就是里应外合,由在城内的众人将防守最弱的北门打开,埋伏在外的梁振业趁机攻入,直接杀向留守府和其他几处突厥贵族聚居的地方。擒贼先擒王,使突厥兵马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而婉贞只负责潜入留守府,保护许落雁擒拿突厥王。但是,梁振业他们也知道这个颉利王不是一般人,因此对婉贞给予的希望不大,问她用什么手段也不说,只是神神秘秘地笑道:“我只管把突厥王手到擒来就是了,什么手法你们别管。”梁振业等只好作罢,嘱咐他量力而为,夺城门要紧。

“时辰就要到了,现在要集合大家一起冲向北门,到时候,弓箭手断后,战将开路,人人快马加鞭不得恋战。到了北门后,一半人拦住追兵,五十人去起千斤门锁,其他人掩护,一定要尽快完成。”凌霄肃然说道,众人凛然应和。

婉贞转身便要去准备,却被凌霄叫住:“李兄且慢。”

“此去艰险,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是不行的。全部要披甲上阵,你的坐骑我们也带来了。先去把盔甲穿好吧。”

“盔甲?我没有。”婉贞刚说完,马天赐也接话道:“我给你带来了,德云一定让我带着,说了不下十遍,婆妈死了。李大哥,你回去管教管教他,哪有男孩子这么啰嗦的?”

婉贞笑道:“回去了你帮我好好管教他,就说我批准的。”

马天赐笑逐颜开:“好嘞。”说罢扔过来一个包袱,婉贞接过转到后面暗室去换衣服。马天赐还叫道:“找人帮你穿一下,哎!你们两个,去帮李大人……”话还没说完,婉贞看到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就要起身过来,忙喊道:“不用了!你们忙你们自己的,我很快就好。”

还是那身白色锦袍银色盔甲,这是德云听到婉贞要从军之后每晚熬夜缝制的。婉贞曾打趣,自己又不是将领,用不着那个。德云却一脸不信任的表情,说小姐如今拜了官,不像在家里有人管着,可是如同月兑了缰的野马,能干出什么来还不知道呢,先预备出来再说。婉贞又好气又好笑,便由着她。不过,望西山一役刚做好的银甲便派上了用场。婉贞也不得不称赞细心体贴的德云。

凌霄在外面问道:“颉利王现在何处?”

有人答道:“在院中的马车中,有人看守。”

凌霄明白,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用得好可以助己方一臂之力,事半功倍。否则,只怕更加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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