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另一角,几个穿暗色衣服的男人藏在狭小的巷子里,盯着空阔的红漆朱门前,似乎有些犹豫。
“真的要我们烧府衙吗?事后会不会抓我们?”一个瘦小的男人问道。
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说道:“叫你烧就烧,那这么多废话?我王胡子害过兄弟吗?”
“胡子头,你说得我们当然照办,没商量。可是这次的事情希奇啊,留守大人下令烧府衙,烧了之后还要马上走,躲起来不让人发现。要么让我们光明正大地和突厥狗们打一架,要么干脆烧了突厥王的狗窝,这么躲躲藏藏的,烧了自家的东西还躲起来,换谁都觉得奇怪。”一个有些像市侩屠户的男人道。
那壮汉抓一抓自己的络腮胡子,道:“就你废话多,还不用脑子!你打架去了,你老婆孩子谁管?许大人肯定自有道理。实不相瞒,今晚我当值的时候,看到许大人带着几个生面孔进了驿馆,之后就本叫来做这事。你听刚刚响过的牛角号,现在西街那边闹成一片,肯定有大事。哥几个先把眼前大人吩咐的事做好再说。”
那几人听了一阵兴奋,屠夫道:“难道就是今晚?是不是幽州的大军来了?那……”
话音未落,突然朱门大开,众人赶紧噤声。只见里面冲出数十匹战马,身后又跟出几百个兵士,灯火通明,革甲的磨擦声此起彼伏。一个突厥将领在马上呼喝一阵,队伍分成两支,一支往东,一支往北。
屠夫道:“胡子头,他们跑了,咱们要不要抄他们后路?”
王胡子道:“先放火,火着起来了他们自然要有人来救。记住,烧起来就跑!”
几人小心地闪到朱门前,那个瘦小的男子学了几声猫叫,里面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反应。众人点点头,两个男人解上背的木桶,把开塞子,将黝黑浓稠的液体泼在门上、柱子上、墙上,“叫你们也尝尝黑油的滋味,香得很啊。”王胡子说完,打燃一个火折,往上面一扔。这黑油遇火便着,一眨眼便火势冲天,黑烟滚滚。这几个人看了,立刻准备逃走。
忽然,一阵乱箭射来,王胡身边的两人应声倒地,只见数十个突厥兵手拿弓箭弯道从里面冲了出来。饶是王胡军旅出身,反应迅速,脸上还是多了一道血痕。他看着身边已经到下的两个同伴,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学猫叫的瘦小个子,他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王胡一声怒吼,抄起身上的匕首,不管什么敌众我寡,血红着眼睛就要扑上去拼杀。
这时,只听上空“铮铮”两声空响,王胡脚下似乎有什么炸开了,呛人的浓烟立刻蒙住了人的双眼,身边的同伴和前面的突厥兵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捂住眼睛不住地咳嗽。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此间事情已了,莫要以乱击石。”接着手臂一紧,似乎被人拽着跑了起来,耳边生风。
不多时,听了下来。王胡的眼睛终于能睁开了。眼前站着一位面如冠玉的俊美公子,身上锦缎绣花,风姿倜傥。身后三四个受伤的同伴,或跌坐在地上,或按着伤口止血,嘴里叫骂不止。远处另有一个布衣修身的青年在哨望。王胡眼里一热,“扑通”一声跪下,道:“多谢恩公救命,不然我这几个兄弟就因为小人一时糊涂妄送了性命。”
越鸽一怔,连忙扶起道:“王头快请起,这本是我们该做的。”
王胡听了这话,有些诧异,道:“恩公认得小人,莫不是许留守的人?今晚就要劫城吧?恩公有何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越鸽微微一笑,正要搭话,忽然几声巨大的轰响,震得地面都晃了几下,城北角出现了漫天红光。“这是……”
王胡道:“啊,城北有一处草仓,听说突厥人将一些炸药放在那里,莫不是大家放火,不小心烧了那里?”
越鸽一怔,忙问道:“这仓库可是在去北门的路上?”
王胡道:“靠着路边,不要伤到自己人才好。”
越鸽听了脸色数变,一抱拳道:“在下就此告辞,各位已经月兑险,请小心行事。”
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首问道:“牢狱在什么方向?离北门近吗?”
王胡道:“牢狱在城东角,不远也不近。”
越鸽神色凝重,思量了一下,毅然向远处的慕鹤打了个手势,二人纵身跃上屋顶向北奔去。
王胡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不尽连声赞叹好身法、好功夫。但回想离去时恩公的脸色,觉得里面有事。他粗中有细,转转脑筋,就招手向几个同伴道:“哥几个,今晚的气还没出完,走,寻突厥狗的晦气去!”
***
婉贞等人此时已经到了城北街口,众人已是浴血满身,斑驳的血迹显在婉贞洁白的长袍上,宛如点点梅花。所幸入城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虽然有人受伤但还无人丧命。但主将之一的凌霄却一直没有跟上来,婉贞不禁暗暗担心。
之前的谎话果然起了作用,拼杀之时突厥的兵卒可能被告知要留活口,担心伤了他们的大王。婉贞等人才借此趁机月兑身。也多亏凌霄一马当先拦住了阿史那蒙言,致使突厥兵群龙无首,行动混乱。加上周围不断有房屋起火,不只是官衙,很多院墙、木楼、店铺也相继卷入火海。婉贞初衷是想不要波及民生,却难敌燎原之势。
刚走到街口却闻到火热的气息中隐隐传来一阵硝烟的味道,婉贞心中一惊,刚要下令快走时,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震得人仰马嘶,婉贞觉得头嗡嗡作响,耳鸣不已。而身旁那一排房子霎时被火蛇吞噬。自己这批人刚刚通过,路口就被火给封了,追兵不得不绕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只怕凌霄跟上来会有麻烦。
来到北城门前,驻守北门的突厥兵已经列阵以待,看来一路厮杀加上火势连连,还是惊动了这里。奇袭的想法落空了。对方一员将领立马阵前,好像半截铁塔杵在那里,看阵势是不好对付。加之这段城墙上还有千余的突厥兵,这是一场硬仗。已经到了这里了,只要打开城门让外面梁振业埋伏的人马进来就成了。婉贞盯着重重背影后暗沉的黑铁城门,绝对要打开城门!
双方立刻混战成一团,马天赐率领一队人马笔直地冲向城门,金甲皂袍、手持祖传金刀的他带着少年人的锐利,如同一支刚出锋的长箭劈开敌人的重重阻隔。而敌军却也如同潮水一样,妄图吞噬了他们这些仅有的力量。
婉贞也早已加入混战之中,长剑翻飞,血流如注,白袍上仿佛绽开了朵朵红花,挥洒泼墨般诡丽苍凉。
忽然几声号角吹响,仿佛回荡在耳边。婉贞往身后望去,顿时心中一片冰冷:大约有数千突厥人马出现在己方的背后,弓箭手张弓以待。四五个突厥上将勒马队前,身后队列整齐,严阵静肃。
锣声鸣金,这边混战的众人已经分开,守城的突厥兵往左,婉贞、马天赐等率人向右。婉贞用余光扫了扫两边,到底还是精选出来的人物,这般混战下来少了十几个人,总算没有伤亡太大,但是如今月复背受敌难免心中不安,神色紧张。突厥那边则因为优势明显而明显的士气高涨。
人多又怎么样?城门处狭隘,人再多也只能容得下这些人,只怕他们不分青红地放箭。先稳住他们,鼓舞了士气再说。婉贞思量妥当,高声问道:“来者小心行事,你们的大王还在我们手里,万一有什么差池,我们可不在乎!”
那边队伍里鸦雀无声,一个低沉的男音传了出来,流利的汉话带着调侃的意味,道:“哦?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那个从众将身后骑着棕红色骏马走出来的男人正是颉利王。
婉贞怔住了,这最后的一张王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血战……“你怎么……”
颉利王道:“只派十几个人看守,你也未免也小看我了。”
夜风吹过众人的袍甲,猎猎作声。
旌旗招展,火把熊熊,映红了那些漆黑的眼瞳。
“天赐,”婉贞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极低,如同耳语一般。只有身边马天赐听清,“李大哥?”
“等一下,你带着二十个人过去,只负责打开城门,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婉贞快速地说完,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那个志得意满的突厥王,没有一丝波澜。
“那你们呢?”天赐听到不禁提高了声音。
婉贞沉着的转过身去,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你能尽快的打开城门,我们就没事。明白吗?”
天赐看着她眼里不容商议的坚定和威严,心中一震,点头道:“我明白!”
婉贞点点头,旋即转身,面对黑压压的敌阵。
颉利王也一直在注视着她,这次的事件能闹到这边地步,自己也被牵着鼻子走,这个人很关键吧?不知是男是女,相貌异常俊美雅致,出手却如此犀利狠绝,绝非常人。要不要劝降?这样的人劝降也很难吧?
正在想着,忽然见他转身,眼里多了一分决绝,杀意渐起。颉利王心中猛然惊觉,高声下令进攻。
婉贞率领众人围成半月形,将天赐等人被围在其中,准备冲向千金锁闸;而众人的前方虽是数十倍于己的大队人马,但由于路面狭窄,大批的涌过来也是不可能的;侧面的敌人已经交给右翼,婉贞足尖一点挑起一把弃在地上的长剑,握在左手。
手持双剑,立于阵前,婉贞心中没有不安,反倒是想起了师傅说过的话。
拼杀之时,以剑为刃,以鞘为盾,两相呼应,收发自如。
双剑在手,那便是舍盾取刃,拼了命的打法。
我这条命,看你们哪个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