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多千金的小姐呀……可当心别弄脏了您的手!”话未落音,一大堆碗碟筷子稀里哗啦地倒在了我面前的盆子里,残留着油污菜屑,我只觉一阵反胃地立马捂住口鼻,便遭来了周围一圈人的白眼,“啧啧……是脏了你的人么……进了这里还穷讲究,真是个大小姐!”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斜着眼睛望向我说道,她只着了最简单的宫衣,还沾满了污糟的油渍,一双手不符年龄的粗糙,长指甲里陷满了黑漆漆的脏物,却动作麻利地擦洗着盆里的碗碟,望向我的同时也不耽搁手里的活儿,只一会儿,便洗净了几个碗。
“走走走……一边洗去……”管事的宫女捧着碗不知哪儿端来的热茶,不耐烦地驱走刚才在我身边的那些宫女们。瞧她的样子,不过二十刚出头,打扮得却老成,如果不是犯了什么事儿,过两年……也可以放出宫了吧,见我望着她,她反倒一脸讥诮地朝我走来,伸手抬起我的下颌问道“你是长里犯了事儿进来的那丫头?”
“你放尊重点!”扳开她的手,我冷冷地说道。
“尊重?哈……姐姐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她偏过头去轻蔑地笑道“长的司茶宫女?威风了几日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到了这儿全是下作东西!”
“那我请问一句……你算什么?”
“你……贱骨头你!”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在这冰冷的空气里显得脆生生的疼,一旁的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自己手里的活,大概是早已习以为常。
没有管脸上的疼痛,我心里却是气极,这些日子难以压抑的愤怒只随着一句话冲出口“这儿全是下作东西你又好得到哪去!那些半大的丫头还会做些活儿你会干什么!嘴里放干净点!”
“啊!”她一把揪过我的头,硬生生地往地上拽,头皮被扯得如同要裂了一般疼,我咬出下唇,狠狠地忍着。
“你还知道痛啊你这个贱骨头!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吗!长里的人谁不知道你这个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去讨八贝勒的欢心,你这样的小贱人……配吗你!”说话间,一整碗热茶随着茶碗扣在我头上,滚烫的茶水顺着头滑落,流进脖颈里,一整片皮肤都变得猩红。
我不敢想象那一刻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仿佛所有的颤抖与愤怒全部都压抑在指尖处,狠狠地掐入手心,顾不上脖颈及头皮上火辣的疼痛,一阵寒意自背脊一涌而上,凉透了全身。
我这样“自作自受”的后果,便是一句“你们都不必做了,今儿是除夕,都自去休息吧,把手里的活儿全部交到这个丫头手上!”
看着她愤愤离去地背影,我出了好一会儿神,今天便是除夕了,不知道家里人可都还好……不知道那个……意识里很重要的人,究竟怎么样了……除此之外,其实还是有些抱怨吧,这样数不尽的碗碟,一个晚上怎么可能洗得完呢,如果是在家里,这会儿该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吃着团年饭,等着每年的春节晚会,而如今……
夜幕四合的时候,远处黯淡的夜空中骤然升起一朵朵绚目的烟花,恍惚间好象可以感受到这道道红墙之外的欢腾,或许过了这一条甬道,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吧。不知良妃今日是不是照旧抿了鲜红的唇脂,在那片看似和乐的皇家中一个人独自倦怠呢……还有八爷,该是带着习惯性的笑容从容地应付在各家各室之间吧,姐姐……十四……每一个,都离我那么遥远,远到我只能听着已不是很清晰的钟鼓声,感受他们的和美团圆,远到我只能看着内御膳房进进出出的公公们端走了一样样东西,想象这场宴会的盛大,只有旁观的分。
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回过神来才现竟是自己的,满手的油污在早已不再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我想,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吧,被扯得凌乱的头还夹带着茶叶,满身的油污,一双原本白皙的手现下早已泡出褶皱来,冰冷的水将一双手冻得血液不再畅通,我起身活动了回,又重新蹲在木盆旁重复这做了整整一天的工作,万万没有想到,我在古代的第一个除夕,竟会是这样度过……
“咳……”
咦……怎么这种时候,还会有人跑到内御膳房的杂院来,我好奇地回过头,但随之看见的,是令我心一凛的面孔,记忆中,这样冰冷的眸子,时而隐动着孤清和忧悒,那落寞清冷的侧影,只有一个人才有!
“四……四贝勒!”
“啪”的一声,手中的碟子又重新落回盆中,我有些不可置信地喃道……”郭洛罗,素颜……?别来无恙啊……”这样的语气,即使是平静至极也让我没来由的心悸,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会是想要逃,苦笑着在脑海里毁灭这荒谬的念头,“唔”了一声,微仰起脸道“奴婢这样子……像无恙么?”
他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微扯了扯,“我看你这倒是无恙……就是不知心里,是不是……”
他话只说到一半,却让我心里一沉,难道这宫里真是一传十、十传百?我的那些事莫非人尽皆知?在他眼里,我也是那样的狐媚子么?敛去脸上的神情,我转过话题问道“四贝勒怎么会在这里?今天晚上,像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呢?”
“这就是你的目的么?帮着别人不受欺凌,却宁可自己在这种地方受苦?我不信你是这样善良的人。”他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丝冰冷的光华,静静的沉寂在他的凝视里。
我别过脸去“我是不是那样善良的人……重要么?现在这样,不过是我自作自受……”沉吟了一会儿,我轻声问道“南苑……她还好么?”
“骗来的恩宠……你觉得会有多好呢?”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地漾在这仿佛将要凝结的空气里,与远处烟火钟鼓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你说什么!”倏地转过头,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狠厉让我忍不住一个激灵往前走了几步,怒视着他”你把她怎么了?她不过一个还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你也下得了手?看来我是看错你了,从我第一次遇见你就应该知道,你是这样的人!”高抬起的手被他卡住手腕动弹不得,那样逼视的眼神冷冽至极,而我已不再陌生,脑海里恍然又出先那天夜里的情形,耳畔边似乎响起的是那个女子的申吟,而不是他此时的威胁“别忘了……你现在不过是内御膳房的一个小杂役……可不是在额附府里人人让三分的小格格了!”
“我从来就没想过我是!”拼命挣月兑他的钳制,不料用力一带,手背的旧伤口被他硬质的袖口一下割破,我禁不住直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他逐渐放松手的力道,隐隐有些担忧地看着我,那样的目光也好熟悉,好象是早已经由血液遍及全身的一种相识,又好象太久太久不见,穿透过我的那一瞬间,似乎可以就此忘了今夕何夕。
“你别这样看着我……好象你的目光总能穿透我,看的,却是别的人……”把手藏到背后,我低头淡淡地说道。
“我本来……也不是在看你。”言语间突然感受得到他的怅然与失望,心却不由自主地纠结起来,那明明不是我自己的感受……为什么……就连这心痛得想要逃避的感觉也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