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陡转,转眼在这个时代已消磨去将近三年时光,第一次出现在八贝勒府里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而今却像是兜兜转转走了一遭,虽未有什么惊涛骇浪之举,但心性与处境却是与当初截然不同了,现在的我……或许更像是抱着一颗倍加感激的心态,谨小慎微地在这个时空活下去吧……因为心里已有了……值得我去珍视的东西。
瞅着铜镜里的自己,已由当初十五六岁小姑娘的身量出落得越高挑,清秀……只是有心人若仔细一看,便会现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与孝懿仁皇后竟是越来越像,不论神色容貌,都似是如出一辙,只一想起那幅画卷,我便会莫名的觉得心里一颤……但愿……这只是种巧合吧,偶尔想起在木兰围场的大帐内那位千古一帝看我的神情,我都仍是惴惴不安,不知这太过相似的容貌,在今后的路途中,究竟会是帮了我还是……害了我!
收拾好一些衣物细软,我坦然地站在窗口,起初刚进宫选秀时,也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看着日升日落,那时……有那个清淡如阳光般的十四,有那个陪我在溪边嬉戏的胤,有……我不愿继续想下去,只让记忆停留在那个时刻,似乎这两年在宫中平淡而压抑的生活都轻浅得不曾生过,不是没有想过,一入宫为婢,便会少了这样多的自由和朋友……无奈的是,就算找到了内心的安定,我也不愿拘束在这贝勒府里荒其一生。却更没有出宫享受自由生活地勇气与权利,诚如胤所说,我若真想做那有始有终的人,现在便要为自己求一条生路……而若想重新在宫里生活下去,为了东厢姐。为了理清那些迷雾一样的错综关系。摆在我面前的只一条路:便是求我阿玛——和硕额驸明尚!
快到正午的时候,门外有小厮来招呼我出去。自知胤命李卫备地车马已在贝勒府地偏门候着,我转身草草环视了一圈屋内。这间房子,怕是以后也难得再来一次,但这里……却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见证了我与胤地感情,和那一生一样的让我铭记于心,难以割舍。但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我无需割舍,只需陪着他……无论身份怎样变化,我要做地,只是陪着他。
到额驸府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我第一次走进这个真正属于郭洛罗素颜的家,却竟是这样的陌生……
进府所见的第一个人,便让我心头一软,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她直直地冲我迎了过来:“小姐……当真是你吗?奴婢真要以为打小姐进宫。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一句话尚未说话,她却有些抽噎了起来。
我刮了刮她地鼻子。嗔道:“傻丫头!哭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小姐!您这次回来会住多久?绣儿想好好伺候您几日,等您一回宫,又不知何时才见得着小姐了……呜呜……”
我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道“回宫……还不知回不回得了呢……”
她抬头望着我,忽然眼里亮了几分,有几分兴奋地道“小姐若是不回宫,便在府里住下吧……毕竟这里才是小姐的家啊……”
这里……才是我的家吗?我茫然地摇摇头,还未理清思绪,手里的包袱便被绣儿接了过去,顺势拉着我往书房走去……
“老爷,小姐回来了……”即使书房没有掩上门,平素里水灵的绣儿也只站在门前低低唤了一句,待到里边传来一声低咳,绣儿才退了下去,临了也不忘朝我眨巴眨巴眼睛,抿嘴一笑。我心里思忖着,我的“阿玛”,大概是个很严肃的人吧,但记忆中那个站在落日下远远凝视我的中年男子,分明在骨子里便带有一种和蔼与亲切,纵然那份亲切感让我觉得不真切,但是……
我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时犹豫不觉进去该如何言辞,却不料书房里地人突然背着手出现在我面前,一时间我地目光与他猝然相撞,却谁也没有避开,他眼里似有无奈,似有疼惜,似有种深深地愧疚,太多的神色凝结在那双已然老陈地眸子里,我只是坦然地接受,坦然地回视。半晌,才扬起嘴角,慎重地唤了声:“阿玛……”
“惘竹……这些日子在宫里……你吃苦了……”
惘竹?是谁?难道说在自己家中就有另外的称呼吗?为何我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在极力地沉稳中仍不自制地有些颤抖,明明那样急切的关怀,为何好像总在刻意地避匿呢?我不明白……不如,就不知到底吧……
“阿玛?您方才是在叫谁?”我故作茫然地四下望望,犹豫地问道。
他神色一凛,“原来毓眉说的不假……你当真是忘得彻底!也罢,忘了好!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好好歇着,一切有阿玛担着!哪一日若是眷着宫里了,或是又想去找毓眉伴着了,便和阿玛直说,你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阿玛如今纵使管得住你的人,也管不住你的心了……”
一番话说得无奈且恳切,竟让我一时语塞,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并未说什么,只先走在前头,示意我跟着他在这府里四处转转。
这样的感觉甚是怪异,莫说我根本不了解“阿玛”的心性,单是一前一后走在一起,我都不敢大意半分,拘谨得很。
“颜儿……宫里好吗?”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毫无防备,我只得随口应着:“有好……也有不好,就像在家拘着时总会想去了解外面的混杂人心,在夹缝中探头求生时,又会眷恋家中的平和温暖,人啊……总是奢求那些不在眼前的东西,每时每刻又怎会有真正的好……?”
语毕良久,才觉前方的身形早已顿住,好半天才回身道了一句“颜儿……通明事理是好事,但一个人不应当只懂得藏拙,适当的时候隐去自己的锋芒,要比藏拙更重要。”
“阿玛说得极是,只是不知阿玛何出此言?”
“颜儿……你记着阿玛一句话,在这红墙黄瓦之内,若不是万不得已,做一个明哲保身的平凡之辈也就罢了,阿玛知道你从小心志就不止于此,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但是……我们郭洛罗家,不需要有多么的出人头地,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姐姐毓眉……这辈子大概就葬送在宫里了,阿玛不希望你也……”
“阿玛也知道,素颜有自己的主张,这么多年以来,我虽未是阿玛亲生,但阿玛待我甚至好过于亲生女儿,素颜未尝有过什么报答,绝不会因在宫里拖累了您和一家人,但是……素颜或许不能够只做一个平凡小辈了……”
“为什么?”他眉陡然一挑,竟然有些担忧地望着我,我不明白那样的眼神。
为什么……为什么……
只是因为我有要去争取的东西,他想要的,便是我想要的。他去哪里,我必相随。
我对于阿玛的问题置之未闻,挑目笑道“阿玛,你可知我在宫里留下了怎样的摊子?”
他点点头,“四贝勒爷都告知过我。”
“阿玛,若您是我,可安心于在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别人后安然离开麽?毋宁说会因此波及到良妃娘娘,我想有的人,也不甘于就此放过我吧。”
他似是在考虑什么,良久,方才吁出一口气“颜儿……有的事,该怎样才能让你明白呢?罢了,明日,明日我便去宫中。我知道,这里拘不下你。”
夜里,我央着绣儿与我一同睡,她自是喜极,却又有些扭捏,我不管不顾地讲她拖上了塌,熄灯过后,她忽然低低地来了一句:“小姐,这里和您当吹离开府里那会儿还是一个样……”
“嗯……绣儿,我睡不着,可愿给我讲讲小时候的事?”
“是,小姐爱听什么,绣儿便说什么……”
“那你就从……惘竹说起吧……”感觉身边的人略微一震,好半天,她才回我一句:“小姐如何突然想听这个?”
“今日,我听到阿玛这样叫我,许是这又是我忘记的那部分事吧。”
“其实……其实惘竹……是小姐亲生父母给小姐的名儿,只是在人前,老爷从来不会这样叫,当时夫人在时,也嫌这名儿不喜气,因此不常常叫。”
亲生父母……是阿,纵然是万不得已有阿玛可依靠,却居然并不是亲生的,我忽而对我的身世越感兴趣了,究竟是历史的哪一个漏洞,允许了我的介入呢?
惘竹。惘竹。
空惘的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
我苦笑,竟是这样的寓意吗?常人又如何能做得到无心无伤,这个名字,是想告知我什么呢?
“绣儿,阿玛有没有提起过我亲生父母的事?”
良久,亦是无人应答。
“绣儿?睡着了麽?”
我扯了扯嘴角,毕竟……她还是个孩子阿。
漫长的夜里,我独自抬眼望着一室黑暗,毫无睡意。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仍旧忙着处理朝政的事务,还是周旋于他的妻室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