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内,胤与胤祥暗中细查,终于查明了官员骗买女子的始末,原不过是扬州知府车用于孝敬江南盐道任伯安所做的荒唐之举,经张冠李戴这帽子便扣在了二位钦差大人身上,想来这举措着实愚劣得可笑,而皇上那儿已知晓任伯安、车等人与九贝勒相交甚厚,皇上一时无奈叹道:“朕这些出息的儿子,学会的只是拉帮结派,广收门客,优劣忠佞全然不分……”
揣度着胤会否借此事做文章一举回击九贝勒等人所设下的圈套,不想他只在皇上面前坦言道:“江南等地黄患如此,当地的父母官竟可以养小妾、喝花酒、赏妓女……全然不顾灾民死活,实在可恨至极!只是若皇上因这等微末之事而迁怒于九弟着实会伤了君臣父子之心,况我们人不在紫禁城内,也未听九弟陈言,如何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若是蓄意挑拨关系而使皇阿玛对九弟自此有了芥蒂,岂不让他们小人得逞?试想黄患之事大臣急,皇子急,朝廷更急,九贝勒等人怎会舍下这头等要紧的事去离间皇父与儿臣之间的关系呢?还请皇上再三思量。”
一席话大义冠冕,丝毫不计较个人名誉得失,却一心为着大局着想,我不禁心下暗暗欣喜,能忍一时不快者方能成大事,这道理他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地。康熙果然大悦,称赞胤心系大局,不以个人得失为重,又筹银赈灾有功。着即封雍郡王,先领旨归京。
我自是同他一样欢喜的,只是那心情丝毫不曾表露在面上,一样地谨慎小心侍奉在御前,一样地因帝王的神色而牵动自己地神色。仿佛只要身处在这宫中。言语神情都再由不得自己。
隔日起来侍候康熙更衣,忽觉眼前有些黑。头也是昏昏沉沉的,因而扶住了案几。悄悄瞥眼从铜镜中观察康熙的神色,见他凝着我似有些担心,但那样的神情却让我甚是费解,迷惑之下也未敢多想,只作不适地垂下了睫羽。
“你今日似有不适?”康熙凝眉问我。
假意强撑起身子道:“回皇上。前日里夜间忽而起了风雨,奴婢醒来也未加衣,想是受了些凉,并不碍事,多谢皇上关怀。”
他神情有一丝不愈,“既是受了凉又怎是无碍?一会儿叫卢太医给你看看,女子家的身子最经不得风雨,你本是明尚家养尊处优地,如今跟着朕外出南巡。一路繁忙。倒是苦了你了……”
我闻言大觉惭愧,只道:“跟着皇上哪里是受苦。这一路行来奴婢长地全是心智,是奴婢身体底子太不好,经不得风雨,不似皇上龙体康健,精力充沛!”说罢刚要起身,便直直向一旁倒去,幸而李谙达手快,一把撑住了我,我只得报以歉然一笑。
康熙若有所思,良久道:“你这病想来也不浅……一时半会儿时侍候不了朕了。也罢……朕准你同老四和老十三一同先行回京,好好疗养以便朕回京。”
我心下大喜,却只作无奈:“皇上身边无人服侍可如何是好?”
康熙和悦一笑,三分严肃七分玩笑道:“你不在朕身边的时候,朕如何也过得挺好?况且太子等都随着一起,又有李德全周全着,想必朕也不是缺你不可!”他地话里带着几分真切,于我……偶尔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慈父的关爱,那是与阿玛给予我所不同地,并未曾那样让我觉得疏离与沉重,忽而能给康熙对我的宠爱找到个合理的形容……的确如同慈父一般,甚至于待我比待他的那些皇子,要更甚温和。
如此,我便理所当然地随了钦差行辕一同回京,说是钦差行辕一众,其实胤并未让太多人跟着,只是和十三阿哥同骑马而行,那些拖沓地随侍则不距太近地随其后而已,然而回程与来时不同的是,同行的人除了多我一个女子,还有奉旨在京任职的年羹尧。
凭着我不甚清晰地记忆,对于年羹尧此人的印象只源于那功高盖主的灭门下场,因而并未过于接近,只略略维持着应有的礼仪,他对我却格外尊敬,想来是懂得揣度四贝勒的心思,一路上竟撇开了官员身份像个下属一般口口声声称我“颜姑娘”,虽是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好推却这一份诚意,只得客气地回应“年大人”。起回程那一日时,康熙赐了马车予我,又屡次嘱咐胤和十三一路将我看顾好,确保稳妥回京,我心里是不无感激的,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虽在君王侧早已目睹了种种威严,但我不得不承认,康熙对我地照顾……很是特别。
坐于车辇里,偶有微风撩起车帘,才察觉江南地美景如斯,远远山峦叠翠,已有了几分盎然的春意,远远眺望碧绸一般地湖面,竟似有千百银线密密而织拢在其上,轻烟满湖。胤傍马车行至我撩起的帘子前,促狭道:“颜姑娘可有兴致下来乘马赏江南春色?”
我掩住笑,方觉马车停住,踮脚踩下地来直道:“雍郡王如此赏脸,素颜哪里敢不从?”
但见他大臂一挥,竟就这样被他捞在了马上,他的手环过我的腰制住缰绳,我只觉脸上一烫,目视着年羹尧,十三阿哥策马从我们身边越过,一抹红晕漫在颊边,他呵气:“原来颜儿竟也会害羞,我可是头回见……”
笑话,我可是三百年后思想过分开放的人,怎会也如这宫廷女眷大家闺秀一般含羞闭目,于是惬意地往身后那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踏实的心跳隔着轻薄衣物波及而来,我心里……其实仍是羞怯的。
他见我此举不恼反笑,用力一挣缰绳,马儿在浅滩碧草上踏出水华片片,我一惊,忙直挺挺地坐起身来,他忽而一手用力搂住我,在我耳侧喃喃道:“贝勒也好,郡王、亲王也好……在你面前,我从来只是胤。”
我睨他一眼,瞳眸之中漫然漾波……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大抵便是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