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宪德率领着十几个爪牙到南京借银时,正是阳春三月初。这一次,刘宪德不敢冒然行动。因为他捉模着,青霞已出国好几个月了,就是像《河南官报》上所刊登的那样,出国是考察实和女学的,可几个月下来,也应该回来了吧!所以说,他边等待,边做周密的筹划。可是,等了将近一个月,仍然不闻青霞归国的消息。于是,刘宪德便所有顾计,胆子猛然大了起来。在他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盼望着,盼望着青霞真的客死异乡,归来无望了。他已经鼓足了劲在南京大捞一把。所以,这一次,经过他一个月的周密筹划,到了南京之后,他带着爪牙并没有立即使施借银行动。而是入住到南京金茂典对面的旅馆里,定了几个有利于观察金茂典动静的房间,连每天的吃饭时间,他都静静地观察金茂典里的周经纶,并时时刻刻做着寻机下手的机会。
而周经纶,早已在春节前去开封报年总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刘宪德在尉氏的所作所为了。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刘宪德会到远离尉氏的南京来借银。因为刘宪德春节前的借银行动,都是在尉氏附近的繁城名镇里使施。
在一个西阳垂落的傍晚,晚霞把整个南京城,都镀了一层熠熠闪烁的金环。各式各样的楼阁房舍,和大大小小的树木,如梦如幻地站在在瑰丽的浓辉中,欣慰地俯视着南京城的生灵苍生们,迈着急匆匆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即将在日落之后。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各种店铺打佯的时候,繁华街巷之上,便噼里啪啦地响着打佯关店门之声。每天的这个时候,也正是金茂典关门打佯之时,可今天,金茂典与往日这个时辰不同的是。仍然店门敞开着。之所以店门敞开,是因为周经纶既是南京各店铺和商行的总掌柜,也是金茂典的分掌柜。他和帐房,正在盘算今天地营业额和帐目。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关了店门盘算的,可今天。也许是今天晚霞的瑰美吧,也许是傍晚时的店里有了难得的宁静吧。他和帐房先生,便先让伙计们回家,坐在浓辉重染地傍晚里,仗着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晚霞,便无所顾及地开着门盘算帐目,忘记了时辰和黄昏,更想不到尉氏的刘宪德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并且。早在几天就入住到对面的旅馆里,时时刻刻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而对面的刘宪德,看到这难得的一幕。看到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眼前地一幕是真实的。随着太阳的下山,随着黑暗地来临,他的热血沸腾了,他的心,激动的大喊大叫起来: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立时,刘宪德带领爪牙,如决堤的洪水一样奔流出旅馆。汹涌澎湃地奔流到对面的金茂典。一奔流进店内,立即反关店门,插上门栓,紧关窗户,反锁结实。刘宪德感到踏实而安全地长出一口气,稳重而恶狠地走到周经纶和帐房先生的对面,隔着半人高的宽大柜台,用力颠起脚尖,探出身子。呼啦一声,将二人面前的帐薄用力一推,得意、激动而又掩饰不住恐慌说:“周大掌柜,出卖别人,迹自己,你最近混得还真不错呀!”
周经纶从刘宪德进店关门地那一刹那,就意识到了抢劫,他立时握住了年老帐房先生的干枯之手,趁着进来人忙于关门关窗的混乱声音。暗暗地说:“不好!遇到强劫了。我唱红脸,您老唱白脸。不管怎能样,只要能保住东家的财产,我周某的命不可惜,您老切记……”可周经纶嘴里说着,心里却迷惑不解,尽管东家不在了,可仍按过去的习惯,每年都拜鬼拜神,这太平盛世的,怎么就遭遇抢劫呢?
帐房先生不待周经纶说完,急忙打断他的话,小声说:“我年迈,我唱红脸,你唱白脸,这里不能没有你……”
可就在他二人悄悄嘀咕时,刘宪德开口说话了。刘宪德刚一出声,周经纶立即就听出了他的破声音。因为周经纶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因为刘宪德地声音实在是个与众不同:尖锐而沙哑,喉咙里像卡了根枯草,像插了根细针,每有声音从喉腔里月兑口而出之时,喉咙里卡的那根枯草或细针,便随着声音的波动,在中间摇来摇去,直把冲出来的声音摇的破碎而尖锐。
再就是,周经纶曾与拥有这个声音的人,相处共事三年之久。三年的相处呀,他对拥有这个声音的人了如指掌,因为他化解了拥有这个声音的刘宪德好几次欲利用生意上地往来,中饱他私囊、从中牟取私利地机会。
可周经纶怎么也没想到。刘宪德竟然这么大胆。来远离尉氏地南京。并且。还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到金茂典地。因为周经纶早已知道了刘宪德在尉氏附近那些繁城名镇地所作所为。所以。他并没有吃惊地质问刘宪德来南京做什么。而是起身。很平静去点燃烛灯。
而刘宪德。早已是对周经纶恨之入骨。甚至是不共戴天。因为就是这个周经纶。曾经坏了他破了他好多巨财地机会。并且。他自信地认为。最终被刘耀德和杨氏不声不响地辞退。也是这个周经纶从中挑拨并告密地缘故。
撑灯了。昏黄地灯光中。刘宪德与周经纶隔着柜台。彼此望着对方。十多年了。尽管二人地容颜皆有所变。但二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只是。刘宪德看到周经纶地一刹那。突然激动起来。他现。尽管十多年了。他对周经纶地仇恨。比没有见到时还要沉重和刻骨。因为现在地周经纶。已是南京地大掌柜了。他地神情和素质。衣着和仪表。皆显得更加成熟、自信和沉着。而这种自信和沉着。是来自于身体地最深处。不像他刘宪德那样。是故意伪装出来地。
此时。刘宪德见到周经纶。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初若不是这个周经纶。他刘宪德说不定仍然在刘家那庞大地生意之中。得心应手地兴风作浪。神不知鬼不觉地大捞钱财呢。也许捞到现在。早已在刘氏族里成了巨富。而不像现在。管理着几百亩田地。经营着尉氏县城地两家并不兴隆地粮行。
“原来是过去地熟人呀!”周经纶打破了怒视地沉默。开口说。“既是熟人。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呢。并且。像不敢见天一样恐慌。进店即关门窗。你害怕什么呢!”
“视察自己家的生意,还用选时辰吗?即使夜半而来,也无可厚非,用不着一个外姓人乱叫嚷。”刘宪德阴着脸说。
“哦?别不知羞耻了,如果是视察自己的生意,就不会这样做贼心虚了吧!”周经纶冷冷地看着刘宪德,把一生的鄙视全部倾泻给他。
刘宪德被周经纶的鄙视给激怒了,他劈手拽开柜台一端地入口门。撞到柜台里,几步逼近周经纶,疯子似的拨拉着柜台上的帐薄,恶狠狠而又压低声音说:“姓周的,这十二弟离世之后,她刘马氏不守妇道,跑到外国逍遥快活去了,听说已死在那里了;现在,这刘氏祖宗遗留下来的生意。难道说不需要我刘氏族的人来接管吗?”刘宪德故意这样说,以震慑周经纶。
周经纶哪里吃刘宪德这一套,一看到刘宪德如此嚣张,啪的一声猛拍一下桌案,腾地站起身,怒视着刘宪德:“别把自己的丑陋行为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你是来借银地吧,我可告诉你,你在别处可以得逞。在我这里。一两银子都别想拿到。”
“现在由不得你周经纶说了算!”刘宪德猛推了一把周经纶,双手叉在腰间。一字一句地说,“你今天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我六爷说借银子是抬举你,我到自己家的店里取银子花,想取多少就取多少,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你姓周的以为你是谁呀!你还以为这是十多年前,有那老寡妇和小十二替你撑腰,呸,你别做梦了,我可告诉你,今天我六爷就是冲你姓周地而来,我不信治不了你这个外姓人……”
周经纶冷不防被推了一下,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
一旁的帐房先生,静听周经纶与刘宪德的一对一答,他早已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面前的强盗就是刘氏族里的刘宪德,立时,他表面上冷眼旁观,心里却急地想着如何少给刘宪德银子。他知道,刘宪德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南京京戏,不让拿走银子,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可他一看到刘宪德把周经纶推倒在地,立时恼了,年迈的他扑上去,气的浑身哆嗦,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是那个到处借银子地六爷吧!可有你这样的借银人吗?就是拿个包子去喂狗,狗也知道摇摇尾巴,你如果再这样对待我们大掌柜,我破上这把老骨头,也与你们拼了,你也别想拿走一两银子……”
刘宪德看到年迈的帐房先如此激动,立即指着周经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和他过去有过结,这与你老无关。”刘宪德之所以这样尊重帐房先生,是因为他不想把二人都得罪了,那样的话,借银子就费劲多了。他更知道,一个人能在刘家店铺里干到这把年纪,那肯定是既忠心又老城。如果年迈的帐房先生真的破上自己的老命也不让他借银得逞,那他刘宪德既白来一趟,又惹出了棘手的人命吗。周经纶已被帐房先生扶起,胸脯起伏不定。帐房不容周经纶开口,立即走到刘宪德面前说:“六爷,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这哪里像是借银子地,有这样气势的借银人吗?”
“老先了,我既来借银,又来与他算一下总帐。但是,就看他姓周的态度了,常言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你看这姓周的德行……”
“别说了!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快点给我走了……”帐房先生越听刘宪德说话,心里越气。随手从一边的包里模出一百两银子扔到刘宪德面前。
“嘿嘿!怎么着!打要饭的是不是!我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刘宪德看帐房先生扔给他的一百两银子,突然像挨了巴掌扇一样怒不可遏,立时愤怒了,他一把抓起银子,正要摔到帐房先生的脸上,当他举起手的一刹那,立即换了方向,劈手盖脸地砸到周经纶脸上,又回头示意柜台外边地爪牙们进来。因为气愤,也不再压低声音了,而是哑着尖锐地破桑子,声嘶力竭地命令爪牙们对周经纶大打出手。而他刘宪德本人,也抓起铁珠算盘,骂骂咧咧地弯腰砸向周经纶:“别以为六爷忘了你,今天六爷就是在你的地盘上,也照样治你个半死不活……”
刘宪德越打越上瘾,越打越疯狂,越打越有劲,好像把这十多年地仇恨和忌妒全倾注到了算盘上,然后又倾注到周经纶身上。
帐房先生怎么也没想到,刘宪德如此没有人性,如此疯狂。他急忙用年迈的身躯去阻止,立即被刘宪德的爪牙们拉到柜台外边。此时此刻,为了顾及周经纶的生命,帐房先生大喊大叫:“六爷快住手,你不是要银子吗!说吧,要多少,我给你们银子,我给你们银了,别再打我们大掌柜了……”
帐房先生的话果然凑效,刘宪德立即让爪牙们住手,回头对帐房先生说:“五十万两银票,少一文也不行!”
“什么?”帐房先生差点没有晕倒,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六爷再说一遍,多少?”
“五十万两银票,少一文也不行!我看这姓周的是还没有挨够……”刘宪德说着,与爪牙们一使眼色,他的爪牙们会意,立即又展开了对周经纶的拳打脚踢。但刘宪德仍嫌不过瘾,他如土匪头目一样凶恶,命令爪牙们架起奄奄一息的周经纶面向他。
周经纶的浑身上下,早已被鲜血印透,昏黄的烛光里,如同流了一身血汗一样,紧紧粘贴着他的藏色夹袍。但是,免强能出声音的周经纶,仍然大骂着刘宪德:“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只会借银子,说白了你就是个乞丐,别的乞丐讨饭,你是仗着无耻,讨银子的……“嘴还硬是不是!”气急败坏的刘宪德几步上前,举起两手,一齐使劲,像打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人一样,不停地扇着周经纶的双脸,“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帐房先生看到此情此景,心里疼痛难忍,声嘶力竭地大喊:“别打了!别打了!给你们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