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走远,我关门回头,凌兰正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颊掉眼泪。我问道,“是不是很疼?”
凌兰摇摇头,抽噎道,“疼到是谈不上如何疼,原来在厨房,他们打我更狠,只是觉得少夫人好没道理。”
我低声道,“凌兰,和外人千万莫这么说。”
凌兰道,“我明白,小姐,少夫人为何那么怀疑你,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明明是我自作主张。”
“不怪少夫人,”我喟叹,道,“凌兰你还小,男女之事很难说出是非对错,我若是她,也会恨的。”女人心本就不大,若是有个男人,那就比针尖还小,密密匝匝的就那么一个人,怎么能再让一个人进去?
“你不会打人。”凌兰委屈道,“少夫人在外面显得那么温柔善良,都是骗人的。”
“我会,”我笑道,“凌兰你不要把我想象的那么好,我告诉你,打架骂人撒泼耍赖,我没有不会的。”说擅长是假,说一点不会也假,那么多年模爬滚打,没有自保能力,早就转世去了。可终于上岸,难道我还要那样不成?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凌兰乖巧听话,也懂了以后想安分过日子,不要去招惹少夫人,顺带的,沈远客能躲则躲。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风波,我亦下了个决心,我留在沈府,是为了沈荃?,切莫自己陷入乱七八糟的情感,忘记初衷。潘梓雷曾经说过,那些曾经在沈府帮佣过而后被辞退、消失的下人,他一个一个的去查,尽量找出关联之处,而我,则留在沈府寻找芳浣与沈行失踪的秘密。
沈远客的婚事,耽误了我好多,坦白讲,确实有些失落。可人要打起精神向后看。
一个月后的清晨,我推开窗,一室的花香与阳光。然而让我诧异的是,院子里那株桂树下,一袭青色长衫的沈远客闲适的站在那。他听见我推窗的声音,转过头,道,“起来了?”
我忙道,“早起来了,你怎么也不敲门,在外面站着。”
“为谁风露立中宵,”沈远客笑道,“我也体验下这样的感觉,可惜露水不重,衣衫不湿。”
他言者无意,我仍然是不免微微脸红,道,“进来吗?我让凌兰为你泡茶去,她在屋子里头收拾呢。”
他踱到窗下道,“不了,我今天是来同你告别的。”
我一慌,月兑口而出,“怎么?你要去哪?”
沈远客注视着我,道,“长安,生意慢慢上了正轨,我以前经常也会出去,怎么了?”
我尴尬的低下头,道,“这半年多你没出去,我都忘记了,才新婚没多久,你就走,不照顾少夫人的心情吗?”
沈远客淡淡的转开视线,道,“她早就知道的。”
“哦,”我慢吞吞道,“那――祝你一路顺风。”
沈远客道,“你要我为你带些什么回来吗?”
我摇头道,“不用不用――说起来你的你大喜的礼物,我还没有给你呢。”
“你送我什么?”沈远客饶有趣味问道。
“开始想买礼物,可是你什么都不缺,我能买得起的又都寒酸的紧,”我笑道,“就干脆自己绣了对牡丹鸳鸯枕送你们,以前我手艺还是差强人意的,没想到多少年没碰,实在是落了很多,自己绣了拆,拆了绣,就错开了,现在才给你们,我都羞愧。”
“你还会绣花吗?”沈远客道。
“自然。”我笑吟吟的转身,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绣好了多日的枕套,那天林墨研来了之后,我自然无法再让人将这礼物送过去,否则便又是别有用心,惹她不快,报复我,何苦?今日他来来便走,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我拿起枕套,转身正要往窗口去,却撞上了沈远客的胸膛,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进来的,我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他一把扶住我腰,我趔趄一下,没站稳就跌入了他怀抱。
沈远客带着露水气息,还有淡淡的桂树香,胸膛宽阔而结实。我仿佛能感觉他的心跳,还有他独有的男人味。瞬间的迷乱之后,我慌忙推开他,低着头退后一步,双手托着枕套交到他面前,低声道,“别嫌弃,祝你和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沈远客没说话,接过了我的枕套,仔细的看。
枕是月白色的缎子做的,上面绣的紫色牡丹,林墨研喜欢紫色,从她平日的打扮我看的出来,深深浅浅百般迂回的紫层层叠叠迷离梦幻,那是喻她洛阳最贵,边上的鸳鸯米白色的,头是纯白色,夹杂一点灰,我爱这样紫与白的组合,神圣而纯洁。
“想不到你的女红这么好。”沈远客颇觉意外。
我笑笑,仿佛一个妓女精通床上十八般武艺才属正常,别的都奇怪。
沈远客看着我突然皱了皱眉,道,“你又开始月复诽我。”
我惊讶的看他一眼,道,“我没有。”
“不老实。”他斥道。
“当真没有,”我分辨道,“至少没有针对你。”
沈远客不理我,用手模了模鸳鸯,好像不认识这种动物一般。
“鸳鸯未老头先白,”我叹道,“多好,转眼就好像一生,人间哪有这般幸福的夫妻。”
他笑道,“你这话说的不似是祝我新婚了吧?”
我脸一红,狼狈道,“该打该打,是我说错话。”
他轻轻摇头,道,“没关系。苏青嫣,你很羡慕鸳鸯吗?”
我低下头,自嘲道,“沈公子,这辈子同我最无缘的,大概就是鸳鸯了。”
他一怔,道,“你平日里都坚强的很,怎么现在忽然颓唐了。”
“我的坚强是对生存,不是对……对……生活。”我侧身对他,不拟他现我眼中的脆弱,“你知道吗,我爹是个满月复才情的男人,英俊潇洒,卓尔不群,他教我读书,识字,下棋,凡他会的都要教我,从来没有觉得女儿不如男儿,可该被满门抄斩,就被满门抄斩。我那时小,甚至不懂爹到底是什么罪过。戏班青楼,我栖身的地方都被人不齿,我亦有选择权,可不是选择去哪,而是选择生死,不,我不会选择死的。死很容易,可爹说过,要我活下去,他说青嫣,活比死难,爹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娘早亡,你活下去,就是我们活下去,除非你自己把你自己打败,不然谁也不能打败你,你可以被打垮,不可以被打败,你活下去就会有你活着的意义。是不是很拗口?可是我懂,一直懂,爹知道我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可是就像他从不认为女儿不如男儿一样,他知道我未来的命运,却不让我自己轻贱自己。”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拼命向上看,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这些往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沈远客是第一个,我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向一个人倾诉和辩白。然而这样的辩白是不是很无力?一旦我开始辩白,是不是就代表我开始在乎?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心里一疼,苏青嫣,那就是说你把打败你的可能交了出去,若你在乎的人轻贱你,你怎么办?
“所以,”我继续道,“我不怕任何人看不起我,就算我变成泥巴,爹仍然会把我当成宝贝,有人爱我,珍惜我,只不过暂时不在我身边而已。爹说,他是世间最好的男人,我是他女儿,就是世间最好的女人。”
贱人,烂货,等等等等,我不在乎你们说我,因为曾经有个世间最好的男人说,我是世间最好的女人。
我深呼吸口气,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沈远客淡淡道,“只有自己才能打败自己,只要有一线希望,永远都要继续坚持。”
“你也这样认为吧?”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因为他在赞美我爹。
“恩,”沈远客笑笑,道,“不仅你爹说你是最好的女人,我也这么觉得,以后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想,世界上两个人这么说过你,不是一个了。”
我低下头,睁大眼睛,不让眼睛模糊成一片。片刻之后,抬起头道,“谢谢你,沈公子。”
“叫我沈远客吧。”沈远客道,“我们是朋友,称呼名字更方便些。”
我瞠目结舌,这如何使得。
“我让你叫什么就叫什么。”他淡淡道,又恢复那种莫敢不从的脸色。
我想笑,忍住,道,“那好,那只有我们的时候我那么称呼你,当着外人,我可不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比我大,那样太没规矩了。”
沈远客看了看外面,道,“也不早了,我得走了,苏青嫣,注意自己的安危,不要惹事,我不在,没人能保护你,真有任何意外,你就叫凌兰去叫方寒衣,让他来,不管他对你多少意见,他都必须要保护你。”
我心中一凛,模糊觉得有点问题,却又说不出症结何在。
尚在思索时,沈远客已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