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谢先生让你同我说什么?”到了楼下,我问道。
慕容澈未停下脚步,沉默片刻道,“苏姑娘,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你同意吗?”
我亦沉默,两个人走到后院的时候慢慢停了下来。
后院的正中是口古井,井口不大,绿油油的是多年沉积下的苔藓,又滑又亮。木桶被人取走了,只剩下绕着的湿漉漉的绳子。我走到旁边,向里面眺望,井水清澈,水面上能清晰的看到略显憔悴的我,黑黑的眼圈,迟疑的眼神。
“很多年的古井了,水很凉也很甜。”慕容澈道。
“好像镜子一样,”我轻轻道,“女人可以对此梳妆了。”
“好像井总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慕容澈笑笑道,“不是胭脂,就是痴心,或者投井,若底下水脉相连,那么每一口井中都有女人枉死的鬼魂了――难怪井水冰冷,原来是阴气过重。”
我打了个冷颤,只要有井的地方,似乎就有女人投井,其被选择的机会,直追悬梁与服毒,而井终究没有梁和毒易得,虽有不甘,也只能屈居第三。
井古老深幽,冰冷神秘,黑漆漆偏又清澈,似乎都在诱惑女人说,来吧,来吧,来我的怀抱,湿漉漉如女人心事,狭窄如子宫,好像投进去,不过是简单的进入长眠,又像回到母亲体内,安全可靠。胜于世间的嫉妒、悲伤、愤怒,以及男人的怀抱。
“想什么呢,又呆。”慕容澈弹我额头一下。
我微叹口气,指着井水道,“投井的大多都是女子,大多为情所困,如你所说――死后把情还留在水中,纠结不清,而水又为女子所饮,于是痴又生痴,更加缠绵悱恻,辗转不断,于是就又不断的有人魂归井中,至死不休。想起来,让人有些唏嘘。”
“那苏姑娘你是会跳井的人吗?”慕容澈低下头,倒影里,他漆黑的眸子好像井底一样莫测。
“你说呢?”我反问道。
“不会。”慕容澈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哦?”我抬起头,望着他道,“你怎么那么确定?难道我看起来很薄情?”
“情到浓时情转薄。跳井的女子必是痴人,但是大痴之人却未必会跳井,更未必会死。死是生的一了百了,是断了生的痴。可有些感情却比命还重,于是那些人便不舍得死,死了谁还记得曾经活过的那段?就好像有人永远徘徊在奈何桥,黄泉路,恒久孤苦,或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貌似顿悟,其实……”慕容澈用指肚抚模着井沿,淡淡道,“是更大的痴,生生死死,都是一个原因,就是不舍那一世,活着受苦,也决不遗忘。比如你――死心塌地了,就是死心塌地了。”
他的手触动了井沿上的一颗小石子,掉进了井水中,顿时起了波澜。我们的面容都模糊不清。
我陡然一惊,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怔怔的望着水面。
“苏姑娘,”慕容澈的声音像冰凉冰凉的水,“我说的对吗?”
我苦笑道,“慕容澈,我该叫你什么?知己?死敌?”
慕容澈没有笑,却叹口气道,“我却希望我不了解你,刚刚说的都是胡扯。”
我知道他的意思,措手不及,又觉得他可能是在捉弄我――他什么时候正经什么时候戏谑我分不清楚,便装作不明白,正色道,“谢先生让你告诉我的到底是什么?”
慕容澈抬头望着天,很蓝很宽广,又说了一遍,“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好。”
我一愣,道,“那也是知了之后才会后悔。”
慕容澈凝视我,道,“那好,苏,我问你几个问题。”
苏?他的称呼让我觉得有些别扭,仍是装作未留意,“问吧。”
“你害怕被背叛吗?”
“看是谁背叛,又是为了什么背叛。”
“哪那么多条件,便是你最亲的人为了别人背叛了你。”
我语塞,半晌道,“那就要看我有多爱他。”
慕容澈点点头,道,“好,下一个。”
难以说明,我心中忐忑,只觉得他知道什么大秘密,能够摧毁我现有的一切一般。他貌似循序渐进,却让我越加沉重。
“告诉我,你和沈远客的感情,到底如何?”
“他爱我,我爱他而已。”我一字一字回答,心跳如雷。
“这样吗……”慕容澈喃喃道,“苏,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
“慕容公子,”我道,“你问我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临到关卡,你又转移话题,让我不上不下,备受煎熬,如此做事,太不君子。”
慕容澈道,“我哪有转移话题,我本就不想和你说师父让我说的事情,若非你追问,我更愿意和你讨论讨论我们之间展下爱情的可能性。”
“可能性是零,我们可以开始回到开头了吗?到底谢先生说的是什么?”
慕容澈低下头,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不加掩饰的黯然神色,仿佛天地都为他的情绪萧瑟,我即便对他无意,都忍不住心中一疼,他那样大开大合,张狂恣意,众神宠溺,我该千刀万剐,让他一朝失意。
“苏,”他淡淡道,“我并非转移话题,我只是想知道,沈远客同你如此密切,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爱吗?”
“不可以吗?”我反问道。
慕容澈摇摇头,道,“和沈远客的计划无关吗?”
我脑子嗡的一声,干涩道,“什么计划?”
慕容澈微笑道,“寻找黑衣。”
我微微的侧过身,仍是望着井面,又无波无澜的了。如此一切就都明了了,比如我约了沈荃?,但是却见到慕容澈。
“你们的内鬼是何人,又有何目的,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人身手不俗,心思敏锐,他留书于我,却从不露面――所以我不想和你说,知道了能有什么好处呢?只能让你去猜疑而已。苏,你还能和以前那样处之坦然的去对待你的那些同族吗?”
心中微微纷乱,所谓内鬼,我亦隐约有这个感觉,只是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和慕容澈说的理由一样,若真的是有,是谁?能够成为内鬼的人就那么几个,可每一个,都是信任或者爱的人,不论是谁背叛,都让人胸口血淋淋的有一个大洞。
半晌,我转过头,望着慕容澈嫣然一笑,“只要背叛我的人不是沈远客,是谁又如何?人都有选择权,那个人背叛了我们的信任,或者是因为他有更大的抱负。慕容公子,四长老何尝不认为是你背叛了长生门。可重新给你一次机会,你不是还会背叛吗?那个所谓的内鬼,背叛了我们,但同样因为他,才让我们明确的有了你这样一个――姑且说是盟友,我能认为他坏吗?不不,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是的,我不恨那个背叛的人。
方寒衣说他有他的立场。
沈远客说逼不得已他会杀了方寒衣。
他们不是朋友吗?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生死换帖的交情。可是换个事情,他们又可以以死相搏。
所以,不管那个内鬼是谁,他有他的理想,我无权置喙。
命运是在所有人的参与下,自己走的。
如今的状况,之前我们又怎能猜到。
若不是内鬼,何来慕容澈?
能和慕容澈成为盟友,寻找黑衣,也许事半功倍呢。
慕容澈愣愣的望着我。
我问他,“又怎么了?”
他说他想不到我会这样回答,他说,他更爱我了,居然能够如此的云淡风轻。他甚至嫉妒我,爱的那么纯净。
我笑笑,不以为意,答道,因为有些时候,背叛是因为爱,而不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