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故事 第十集 拾荒伴夫(上)

作者 : 吴勇

她经常从白湖监狱步行十余里来到清河监区的大坝上,遥看远处丈夫服刑的第二监区那白色的监房。

她虽然每月都有一次去看望丈夫的权利,可还是忍不住经常步行到这里,看看丈夫服刑的监房。虽然看不清楚,但她还是每个星期都来,风雨无阻,陪伴丈夫“服刑”。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她:第二监区一分监区服刑人员郑长明的妻子,她叫王芸――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农村妇女。

她从遥远的他乡而来,如今就在白湖监狱附近以拾荒为生。

韩分监区长下班路过,再次现了她,关切地劝道:“是王芸啊,你在这里都快站了八年了吧?”

“是啊!”王芸答道。

韩分监区长说:“你何必要这样对待自己呢,这不是太辛苦了吗!”

王芸总是这样回答:“我不怕辛苦,我一个女人在外,我想我的丈夫,我更要他知道有一个真正爱他的人,他的妻子就在身边。我要让他在心里感受到亲情的温暖,让他虽在服刑却有一个家的感觉……”

※※※

王芸与郑长明结婚后,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谓称心如意。

郑长明承包了村里的一个鱼塘,每年能盈余余元,王芸收兔毛,一年也能挣个千儿八百,生活算是无忧无虑。

可郑长明誓要过上更好的日子,要赚更多的钱。于是,他变卖了鱼塘,一会儿到苏州承包石料厂的碎石队,一会儿又代理红桃k、三株等口服液等,他没黑天没白夜地干,腰包渐渐地鼓腾起来了。

郑长明被大把大把的钞票烧昏了的头,他带着过去的一帮“弟兄”,整日喝酒鬼混,也不问生意上的事了。

没有了生意,等于没有了钱的来源,花光了钱的郑长明就只好找王芸要。这天,他又找王芸要钱,王芸不给。

郑长明就在家里到处翻寻,找不到就用刀逼王芸交钱。

王芸被逼无奈,只好把钱给了丈夫。

可是过一阵子,郑长明不再向王芸要钱了,而且经常吃吃喝喝,王芸好生奇怪。

这天,丈夫又在家里邀了许多朋友吃吃喝喝,王芸于是问道:“你整天吃吃喝喝,哪来这么多钱?”

郑长明先是不理她,问急了就不耐烦地说:“有你吃的就行了,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王芸只好不再多问。

※※※

一天深夜,王芸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睁眼一看,丈夫不在身边,忽然听见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就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凑到门缝里往外看。

这一看,她吓了一跳:桌上斜插着一把刀,刀边上放着一叠钞票。

她隐隐约约听见郑长明在说:“这个老东西,怪有钱的,这次不错,你们自己每个都拿一些,下次,我们看准了再搞个大的……”

王芸只感到手脚冰凉,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们这是在抢钱,这可是要坐大牢的啊!

夜里,郑长明模黑睡在了王芸的身旁。

王芸睁大眼睛望着窗户,心里想,睡在身旁的还是自己恩爱的丈夫吗?还是那个爱打抱不平的郑长明吗?

郑长明根本没有注意到王芸内心的变化,他每天好像都很忙,经常很晚才回家。

越是这样,王芸越是感到害怕,整天心惊胆战。有时听到警车声,无论郑长明在不在家,她都紧张地跑到门口,看看是不是停在自己家的门前。

一天晚上,王芸和丈夫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公安局破获抢劫的案子,几名歹徒被押上了囚车……

她小心地试探着问丈夫:“哎,你看,他们都要坐牢了,抢劫是没有好下场的!”

郑长明想也没想就说:“嘁,简直是一群饭筒,一帮没用的家伙!”

听了这话,王芸心里“咯噔”一下,丈夫如此无动于衷,这可怎么办啊?

那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明白丈夫这样下去,迟早要毁了这个家,也毁了他自己。她想,一定要阻拦他,不能让他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忽然想到了报警!

她想,丈夫即使被抓,也就坐几年牢,就当他跟以前一样,是在外打工,过几年就会回来,自己带着孩子在家里等他,总有个团圆的日子。

第二天晚上,郑长明又邀了几个贼头贼脑的男女在家吃喝商量,她断定他们不会干好事,于是,她找了个借口,出去了,用电话报了警。

派出所所长赶来了,找到郑长明的家,可郑长明已经不在了。

原来王芸去打电话的时候,郑长明有事出去了。他故意腾出地方,让那几个人鬼混,他自己则跑到村边一个相好的人家去了。

当他回来时,看到了停在家门口的警车,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便带上钱跑了。郑长明知道,那被抓的两个人身上是有案子的,抓住了他们,他们一定会把自己供出来,自己是跑不掉的。

派出所所长对王芸说:“郑长明的罪可不轻,其他人已经都交代了,你是他的妻子,你要为你的丈夫着想,叫他投案自,这样才能减轻他的罪。”

王芸这才知道,丈夫是这帮人的“贼头”。

※※※

王芸感到了后怕。

她想,丈夫会跑到哪里去呢?她忽然想到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他原来采矿打工的地方――无锡。

王芸带了点钱,风尘仆仆赶到了无锡。

可是跑了附近所有采矿的地方,把这片山都转了个遍,也没打听到丈夫的下落。王芸只好失望地返回。

一个月过去了,丈夫仍然杳无音讯。

这天,王芸正在家里做饭,郑长明突然打电话给她,急切地说:“阿芸,快带一千块钱来,我在县城等你,我撞上案子了,要先躲一躲……”

放下电话,王芸的心里嘣嘣直跳,手也不停地抖。

第二天,她乘车赶到县城。

等了几十分钟,郑长明才带着一顶破草帽,神色诡秘地来了。

郑长明不容分说,拉着她便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绕了几个大圈子,才从一个小门进了车站。

他们上了长途汽车,然后直奔无锡。

到了无锡之后,他们租了一间平房,仓促买了一些食品,就躲进屋里。

连续几天,他们都不敢出门。

王芸从丈夫断断续续的讲话中,才知道他做了许多坏事,比自己想像中的要严重得多。

郑长明时时在小房子里转悠,坐立不安,有时情绪激昂,有时又沉默寡言,还经常低着头自言自语,。

王芸很少说话,整天以泪洗面。难道自己和丈夫的后半辈子就这样躲躲藏藏,四处漂泊吗?

一天后半夜,郑长明突然从床上坐起,穿着短裤跳下了床,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额头上还冒出了冷汗。

王芸知道,他又做噩梦了。

望着惊惶万状的丈夫,泪水打湿了她的前襟,她猛地跪在床头,抱着丈夫,声泪俱下地央求道:“长明,你不能再这样跑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我离不开你,咱们的儿子、女儿更离不开爸爸呀……”

黑夜里,郑长明喘着粗气,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王芸。他浑身抖着,手指深深地陷在她胳膊里,王芸只感到好痛。

王芸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说郑长明的两个手下,前几天,因为持刀抢劫时与遭遇,他们拒捕,被警察用枪当场开枪打死一个,打伤一个。

“派出所所长说,你不能再跑了,你还是去自吧,这样才有救啊!”王芸小声劝道。

郑长明愣了一阵,猛地推开她的双臂,狠狠地望着王芸,冷冷地说:“你也要我去自?你疯了啊,你这不是叫我去蹲班房坐牢吗?不,绝不可能!”

躲藏了一段时间后,一天夜里,郑长明坐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钱了,得想办法敲俩钱花花。”说着,他拿起手提电话,嘟嘟啷啷地讲了半天。

王芸听出丈夫和人通话的大意:郑长明原来采矿的地方有一个老板很有钱,老板有个儿子,他们要瞅机会喊俩弟兄,“胳膊一夹就抱走了”……

听了这话,王芸的心里直抖。这不是绑架吗?她在电视上看过,有人绑架别人,人家不拿钱来就把人质给杀了。

杀人偿命,是死罪,丈夫这是在找死啊!

王芸再次下定决心,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她一定要阻止丈夫。

早晨,她佯装去买菜,又给派出所所长打了电话,详细地说了他们租住的方位和地址。

派出所所长说:“我们晚上十点左右来抓人……”

晚上吃过饭,郑长明提出去原来开矿的地方走走。

王芸无奈,只好跟着出去。

走了十来里地,王芸心中虽然很急,但是没办法。

好不容易开始往回走了,郑长明远远地看到有四辆警车停在自己租房的门口,四面已经被警察围了起来。

郑长明吓出一身冷汗,扭头拉着王芸就跑。

一路上,郑长明不时嘀咕着:“这是怎么回事,追得这么快?”

在慌忙奔跑的时候,王芸的心里有一瞬间好像有点轻松,她似乎要打消报警的念头了。想着就这样跟着丈夫跑吧,但是越跑她的步子越沉重,头脑也越清醒,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自己的感情。

她在心里暗暗下着决心:必须要把丈夫送到派出所,为了丈夫,为了一对儿女,也为了这个家。

※※※

郑长明有个远房叔叔,他们赶到那里。

叔叔家的门前是通往镇上的土路,路对面是村小学,有个很大的院子。

叔叔平时的工作就是为小学放广播。他有广播室的钥匙,郑长明每天就从叔叔家的后院偷偷翻墙过去,顺着墙溜到学校躲藏。

这次逃月兑后,郑长明心中有些怀疑,会不会是自己的妻子报的案呢?于是,来到叔叔家后,他不让王芸离开他半步。

王芸一直想报案,虽然叔叔的家里有电话,但她不敢用。

这天晚上,郑长明对王芸说:“阿芸,我们还是走吧,时间长了这里也不安全,我们到山西去……”

王芸慌了,到了山西可能就不好办了。可为了稳住丈夫,她只得表面上答应。

早晨一起床,王芸就劝道:“再住两天,要走也得明天,今天镇上‘赶会’,我们去看看,顺便也带点日用品。”

王芸虽然这样说,但她知道,郑长明是肯定不去的。

果然,郑长明说:“要去你去吧。”

王芸在镇上很快又用电话与派出所所长联系上了。

打完电话,她预感到这次丈夫跑不掉了,她心里仿佛在流血:“长明啊,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和孩子都爱你、都需要你,我不能看着你在我的眼前一步一步走向死路啊。”

中午,在学校里。郑长明正和叔叔的孩子在地上玩耍,抬起头时,五名便衣的手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头上。

郑长明被反剪着双手,**了校门。

走出校门,看到王芸站在警车旁,他明白了一切,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女人,等我回来,非杀了你不可……”

王芸默默地看着丈夫,那一瞬间,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勇气,她猛地扑向丈夫,跪在他的脚前号啕大哭道:“长明啊,你骂我吧,可是我是为了这个家啊!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孩子要是没有了爹,就会像你一样,从小没有人问没有人管啊……”

郑长明甩开她的双手,怒气冲冲地走进了警车。

望着绝尘而去的警车,王芸呆呆地立在那里,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

几天后,王芸匆匆地往家赶。

走在麦地里,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院里冒着烟,她预感到一种噩运就要降临。

她来到门前,见自家院里有许多人,郑长明的叔叔也来了。

院里的老人、孩子和一些姑娘、大嫂们看见她,都停止了议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

婆婆挑着一根棍子,脚下戳着一堆未燃尽的衣服,一边哭、一边骂。看见王芸来了,又拾起地上放的柴油瓶,倒在一旁被砸烂的衣柜,边倒边大声骂道:“白眼贼,狠心女人,把她丈夫告进公安局!我们每天给她好吃好睡,没想到家里养了个白骨精,没有良心的贱女人,乡亲们啊,快看啊,我给死人烧衣服,阎王爷啊,你把她收去吧,不要再叫她祸害人了……”

王芸木木地立在那里,泪水滚滚而下。

这时,王芸的小姑子从外面带着她的几个哥哥和弟弟闯了进来。

小姑子照着王芸的脸就煽了几个巴掌,口中还恶狠狠地骂道:“打死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溅女人!”

王芸两眼直冒金花,她想解释,可还没有开口,就被小姑子的几个兄弟抓住两只胳膊,动弹不得。

婆婆走过来,手里拿着刚才烧衣服的火棍,一边哭着,一边狠命地在她身上抽打。

王芸没有辩解、没有反抗,任凭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打完了,小姑子和几个兄弟把她抬起来,扔出了院门。

王芸趴在地上,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一点也不能动。

小姑子指着她,恶狠狠地说:“滚,不准你再回来,再敢回来,我们就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让你这个死人去害人去吧,这不是你的家……”

※※※

遍身痛疼的王芸只好回到了父母家里。

见女儿如此惨状,母亲抱着她长哭不已。父亲更是气得说不出话。

稍稍平静了一个月后,王芸来到县城看守所,她想看望一下自己的丈夫。

可看守所民警告诉她:“对不起,你丈夫不想见你。”

王芸远远地望着看守所的监房,心里在说:“长明啊,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得知女儿去看守所看郑长明,一直对女婿抱有成见的父亲怨愤起来:“女儿啊,当初爸就叫你不要跟他,你不听,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他进了监狱,成了犯人,要判十二年啊!跟他离婚吧,爸给你找一个好的。”

想想丈夫和自己婚前婚后恩爱甜蜜的日子,想想一对未成年的儿女,王芸摇了摇头说:“我不能离开长明,我要等他回来,过去我也有错,没有管他的事,现在这个时候我更不能离开他……”

劝了几次都劝不动,父亲终于忍不住了,铁青着脸说:“你不听家里的话,不和那个犯人离婚,我家这个门你就不要再来了,你也没有我这个父亲,你去找你的犯人丈夫吧!”

春节过后,王芸拿着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块钱离开了家。

她再次来到看守所,看守所民警告诉她:“郑长明已被送到了白湖监狱。”

王芸打听到丈夫被关押的地点,于是模索着去看丈夫。路上,她省吃俭用,给丈夫买了一套秋衣,一件西服,一些日用品和两只笔。

她来到了清河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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