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故事 第三十四集 出狱探亲(上)

作者 : 吴勇

8年1月12日,洁白的雪花悄然无声地来了,它们仿佛一点儿也不惊扰人们的梦境,轻轻地飘落下来,默默地注视着幽邈的苍穹。那些黑色的屋顶,泥泞的田坎以及落了叶的树木不多一会便被无私的飞雪打扮起来,大地穿上了洁白的素装,变得格外美丽……人们还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欢快之中。

然而,几天后,像盐粉一样飘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大,终于变成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整个白湖监狱变成了一个银白的世界。而清河监区周围的一簇簇树木都戴上顶雪白的帽子,阵风吹过,它们摇曳一子,雪花就一个劲地向下滑落,监区门前两排民警住宿的平房也被厚厚的积雪盖着,仿佛成了陷在盐堆里的大甲虫。

雪灾降临了。

这是一场五十年不遇的大雪灾,人们从电视上看到,中国南方的雪灾更为严重,媒体说,这次冰雪灾害有四个特点:范围广、强度大、持续长、灾害重。

面对突如其来的雪灾,白湖监狱高度重视,迅成立了抗雪灾保安全指挥部,及时启动抗雪救灾紧急预案,研究部署抗雪救灾工作。他们分工负责,划片承包,督促检查所属各单位和相关部门救灾应急工作的落实情况。一场战天斗地、抗御冰雪灾害的战斗迅打响。

白湖监狱各监区坚持二十四小时值班,主要负责人深入实际具体抓各项抗雪救灾措施落实,形成了各相关职能单位和部门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密切配合,通力协作的局面。每天下午,总能看到广大民警职工一同铲雪清雪的身影。有的手磨破了,有的手上起了血泡,有的因此感冒烧,但没有一人退出。

28日上午,降雪量不断攀升,大风夹着雪粒生疼地打在人脸上。此时,公交车停了,出租车不动了,但却没有挡住广大民警职工们上班的脚步,他们都自觉步行上班,有的步行五六公里,最远的要步行十多公里,始终坚守着各自的工作岗位。为保证雪灾期间白湖监狱交通安全零事故,白湖公安局按照分局指挥部的要求,及时设立交通疏导和事故处理两个工作组,派出民警二十四小时守护在交通要道上,日夜巡逻、疏导、执勤,并在交通的危险段、关键段设立了警示牌。他们对重要路口实行交通管制,限制车辆通行,并对重要坡道及时消除雪障。在早、中、晚三个重点时段还增加警力,加强对路面车辆、人员的疏导。

清河监区成立了主管领导任总指挥的处置狱内突事件指挥中心,并对雪灾期间监管安全工作提出了要求。狱政、教育改造、生活卫生等部门积极行动起来,他们深入到各监区,加大对监管场所的检查督促力度,认真落实各项监管安全制度,确保监管场所安全稳定和服刑人员的生命安全。生活卫生科早在第一场雪来临之时,就对各监区的物资库存情况进行模底,并给各监区配送贮量一个月的大米、面粉、食用油、燃煤和冻肉等生活物资。他们充分利用服刑人员大会、队前讲评、晚点名等多种形式,进行广泛宣传防寒防冻知识,提高服刑人员自我防护和保护意识;组织人力对监区道路上的积雪进行清扫,对室内经常踩踏的地方铺上防滑纸垫;对缺少过冬衣服的服刑人员积极模排登记,及时放棉衣。同时,采取向分监区放防病药物、对监舍进行“熏醋”处理等措施,防止服刑人员大面积感冒生。清河监区注重加强个别教育工作,认真做好老弱病残、新入监、家中生变故、长期无人会见等服刑人员的思想工作,缓解他们的思想压力,并对贫困服刑人员进行救济。

1月31日下午六时,经过几天的激烈战斗,被冰雪封锁三十多公里的白湖监狱主干道及通往各押犯分监区的道路终于全线贯通……

※※※

黄昏沉落,一切都笼罩在莽苍苍的暮霭当中。在落日的反照下,清河监区的周围显得更加白璞璞的,雪野看来更加晶莹而又沉静。

吃过晚饭后,曹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把彭朝刚和潘世杰叫到了值班室。

曹指导员向他们宣布:“彭朝刚、潘世杰,明天就是春节了,虽然连日的大雪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但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道路已经畅通,所以经研究决定,按原计划不变,你们两人被批准春节期间回家探亲。”

曹指导员曹国庆今年已经五十岁了,在清河监区工作了几十年,大专文化,还当过兵。他那乌光闪闪的眼睛上面两道浓眉稍稍上竖,虽然眼角上已经有了几道皱纹,却并没有减煞他的英武本色。作为分监区的政治指导员,曹国庆可谓十分忙碌。他不仅负责分监区民警的管理教育和执法执纪监督工作,还要组织落实“日碰头、周分析、月模排”等制度,更要掌握犯情特别是检查落实对重危罪犯的承包与转化工作,此外还要做好上级安排的临时性工作等等。

听到曹指导员的话,彭朝刚的头脑嗡地一声,似乎形成了一长段的空白。他愣愣地站着,本能地用两只手掌拍了一下耳朵,检验一下是否哪里出了故障。

这个动作引得曹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都忍不住笑了。

曹指导员说:“按照我们民族的传统习俗,明天就是鼠年春节,在这时准许服刑人员回家探亲,意义非同一般。这是监狱执行《监狱法》的一项执法行为,也是激励罪犯积极改造的一个有力举措……”

彭朝刚和潘世杰不住的点头。

韩分监区长接着说:“探亲对服刑人员来说是多年改造的汗水换来的,这是监狱为你们创造一个弥补温情、虔诚忏悔的难得时光,也是你们了解社会日新月异变化的一次良机。这次探亲,从除夕之日延长到正月初五,这次获准探亲的服刑人员也是清河监区历年来最多的一次……”

韩分监区长四十多岁,是警官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他是一个积极实干、沉毅果决的民警。他不仅身材高大,而且豪放爽直,给人一种信赖感。作为分监区长,韩建民不仅要组织实施生产劳动,每天向带工民警下达一次劳动任务,还要负责检查劳动进度、劳动质量、监督哨和工间查人,此外还要负责加班、零星劳动的安排以及上级安排的临时性工作等等。而找罪犯谈话,也是他分内的事。

听了曹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的话,彭朝刚和潘世杰都显得很激动,一个劲地表示感谢。

※※※

离开值班室,彭朝刚回到了四组监舍。

清河监区一分监区共有六个小组。一组是勤杂组;二组主要从事农业生产;三、四、五组主要从事劳务加工;六组是一些新罪犯。每个小组的监舍内都有十六张高低床,约有三十二名罪犯,彭朝刚所在的这个第四组就有将近三十二名罪犯。本书第二季的故事就主要围绕第四组这些罪犯展开。

这一晚,彭朝刚失眠了,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在监狱已经服刑了十五年的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骄横模样,变成了一个看来态度很是和蔼的老人,尽管他的实际年龄刚过五十岁。彭朝刚原判只有十二年,后因在狱内两次打架斗殴被加刑六年,换过两个分监区,最后才到了清河监区一分监区。现在,他虽然余刑不多了,但毕竟在监狱里蹲了十五年,对外面的世界感到了陌生。明天,他就可以跨出监狱的大铁门,回到那个熟识的家,与妻儿同处一室……这份惊喜,这份企盼,叫他怎能睡得着呢?

※※※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天终于开始亮了。

暗淡的晨曦透进冰冷的铁栅栏的窗里,身旁的两个同监犯仍然睡着,那一声跟一声的鼾声搅得潘世杰的心绪又乱了起来。

躺在一组里的潘世杰同样一夜没有合眼。被判刑十年、离家已八年的他,明天就可以回家探亲了,可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在哪里呢?妻子已经走了,女儿还愿意见自己吗?他不敢肯定。

起来后,潘世杰心里有些浮躁,但他脸上仍带着微笑,因为他是“积委会”成员,不能把情绪带给其他罪犯。

同组的其他罪犯也为他高兴,有的跟他开玩笑道:“老潘,探什么亲呀!媳妇离了,女儿也走了,看谁去呀?”

潘世杰笑了笑,只好说:“唉,到了家再说吧。”

※※※

大年三十上午七点三十分,彭朝刚和潘世杰月兑下囚服,换上了便服,走出了以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清河监区大铁门。

来到白湖汽车站,路上车来人往,满街洋溢着节日温馨的气氛。他们停住了脚步,仰望着蓝天、白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潘世杰说:“我们不是一个方向,就此分手吧,祝你春节愉快。”

彭朝刚也说:“好,我也祝你一路顺风。”

两人各自踏上了一辆面包车和一辆中巴车。

面包车在公路上急驰,潘世杰的思绪已飘向了远方:

二十岁那年,父母为了拴住潘世杰的心,给他娶了媳妇。媳妇名叫高占英,过门后,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把家里拾掇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

“好好过日子吧!”妻子望着丈夫说。她实在不想让丈夫像以前那样到处漂泊,整天让人揪着心。她说,“你以前什么都干过,可是干了几年,不但没攒下一分钱,还欠了一**债。”

潘世杰不服气地说:“等我把欠下的账都还清,养上两头牛,还要做买卖。咱要做村里的富。”

一年后,潘世杰的家仍没有一点起色,富没做成,要账的却接踵而至。被贫困束缚得心里难受的潘世杰忽然想起一个财的捷径。于是他骑着自行车来到十公里外的邻县入户盗窃,一连去了三家,盗得五千多元。

潘世杰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被带上警车后妻子送他的情景:她挺着大肚子步履蹒跚又心急火燎地追赶着警车,嘴里喊着:“我等着你回来……”

妻子哭着念叨着不知说了多少劝过他的话,唯有这一句潘世杰听得最清楚。潘世杰想,妻子太不容易了。为了还债,她把娘家耕地用的牛牵到集市上卖了。妻子结婚前爱吃零食,可为了攒钱替他还账,怀孕期间也没曾买过一次零食。

潘世杰入狱不久,母亲拿着花生、小枣、熟鸡蛋到监狱看他。

潘世杰问:“占英怎么没来?”

母亲说:“她在家照看孩子呢!你女儿已五个月了。”

“我女儿?”潘世杰当时一愣,尔后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几圈。

母亲说:“孩子出生时,医院的护士问,孩子爸爸怎么没来?我刚想说什么,媳妇眼里含着泪接过去说,做买卖去了,一时赶不回来……”母亲说着,流下了眼泪。

潘世杰难过地低着头。

※※※

中巴车停在了天都市。

彭朝刚的妻子已经等待多时了,由于天气寒冷,他们顾不上多说话便打了的士,向回家的路驶去。

的士拐了几道弯,来到彭朝刚熟悉的家,虽然被积雪覆盖着,但他还是感到了一阵温暖。因为,他在梦里不知回了多少次家了。

儿子直愣愣地站在家门口,见到彭朝刚,他叫了声:“爸……”

一声叫唤如一股无穷的力量在撕裂着彭朝刚的心。他一把抱着儿子的双肩,泪珠滚滚而下:“儿啊,当年,你只有八岁,如今已经长成大小伙了。”

彭朝刚走进屋里,他仔细打量着,家里的陈设还基本保持了原先的模样,只是多了几样家用电器。他有些惭愧地说:“这些年,你和儿子辛苦了……”

妻子笑着说:“老彭,已是午饭时间了,中午就在饭店吃吧。”

彭朝刚想了想,说:“还是在家里吃吧,饭店里贵啊。”

“不要紧!”儿子爽快地说,“走,去饭店,我已经定好了。”

彭朝刚只好跟着妻子和儿子走出家门。一家人路过一家商店时,儿子硬给父亲买了一件皮夹克,花了两千多元。

彭朝刚拎着皮夹克的领子,手禁不住颤抖起来,觉得那好像不是一件皮衣,而是一件重得几乎提不动的“金褛”。他推月兑着说:“这样贵重的衣服我怎能披得上身呢?我,我还是暂时不穿了吧……”

儿子坚决不同意。妻子在一旁说:“你就穿上吧,这是儿子的一点心意。”

彭朝刚只好小心翼翼地穿上。

来到酒家,走进落地玻璃门,厅堂里温暖如春,桌上康乃馨散着丝丝幽香,一盏盏水晶吊灯投下一层朦胧的光。

彭朝刚却感觉不出舒适,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是啊,十五年的铁窗环境与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一时还难以适应。

彭朝刚坐在那里,手脚也不知如何放。当看到身旁的那台饮水机时,他好奇地看了又看,正要问这是什么东西时,一位服务小姐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先生!请问你们喝什么酒?”

彭朝刚本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显得有点惊惶失措。长期以来,他已经习惯于被人直呼其名或是番号。“先生”一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角,彭朝刚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可是脊背早已沁出了一层汗水。

儿子打圆场说:“来两瓶‘家酒’吧,要‘和谐家酒’!”

彭朝刚喝了点酒,十五年来第一次喝了酒。

吃过午饭,一家人坐上出租车直驶在大街上。当出租车驶进了市政府广场时,眼前的一切使彭朝刚惊呆了:

昔日偌大的广场虽然被冰雪盖着,但早已失去了空荡荡的模样,巍峨的市府大厦高耸入云;广场中心有喷水池和几个造型独特的雕塑;广场的上空回旋着悠扬的乐曲,再也见不到过去那单调的灰蒙蒙的大块水泥地坪……

彭朝刚干脆坐直身子,两眼贪婪地望着车窗外,显得异常兴奋。他嫌车太快,大胆地提出了出狱后的第一个要求:“司机同志,可不可以开慢一点?”

司机侧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会意的笑容,把车降了下来说:“老先生,刚从国外回来过春节的吧?”

“嗯,哦。”彭朝刚含含糊,算是回答,然后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他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国外和监狱――这是何等的距离,真是天壤之别啊?

彭朝刚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想不到出狱探亲的第一天,就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十多年前,广场上一幕幕的情景在他的脑中闪现出来:

那天,为了争夺地盘,他带着几个弟兄,手持一把日本刀,与对方展开了恶战。他将对方的两人砍成重伤,自己的头部也负了伤。那失去理智的疯狂,将他抛入了犯罪的深渊……

“我,我想回家!”彭朝刚说。

走下出租车,置身于潮水般喧嚣的人流中,彭朝刚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摇晃。多年狱中生活的单调刻板已将他的性情磨得比较滞缓,他简直应接不了那么丰富的色彩和多变的线条,他觉得需要停顿一下。

妻子和儿子都说:“我们再陪你逛逛街吧,现在天都市的变化可大了,你一定要好好看看。”

彭朝刚说:“不,我们回家。”

妻子和儿子只好答应道:“好吧,今天天气很冷,回家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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