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大概三十岁上下,长得颇有些风韵,却也谈不上多美。此刻围了围裙大大咧咧的,看上去也就是个普通的农户娘子。
她朝裘大点点头。“裘大,你也来了?”
“是啊,我领清水姑娘过来见她姐姐。”
“清水?”厨娘瞥了清葵一眼。“听说小天收了个丫鬟叫什么水的,该不会就是她罢?”
“正是她。”
厨娘来了兴致,对着清葵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
“脸盘儿不错,就是太瘦,不好生养。”
清葵黑了脸。
丹君愤愤然。“我家清水那是年纪还小,要是过几年,一定育得比你好。”
清葵捧额哀叹。
厨娘点点头。“也是。说不准小天那孩子就喜欢这般瘦得像猴儿的。”
裘大附和道:“是少主子的眼光独到。”
厨娘拍拍手,往清葵的脸上揪了一把。“跟着咱们小天,有你的好处!”她相当暧昧地朝清葵耳旁低语道:“就小天那俊模样,咱们寨里肖想他的姑娘可多了。下手可得抓紧喽!”
她又捏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回了厨房。
“告诉大伙儿,今儿个中午老娘心情好,有酒喝!”
裘大面露喜色。“多谢夫人!”
丹君和清葵目送她进了厨房,又复杂地对视了一眼。
“她——是谁的夫人?”清葵揉了揉被捏红的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裘大。
裘大一脸再自然不过的神情。“当然是寨主的夫人!”
“你们寨主,还有别的夫人么?”
“没了。咱们寨主专一得很,怎么会娶别的老婆!”
“她她——她是郁天的娘?”清葵咽了咽口水,难以接受这巨大的打击。
“当然了。”裘大硬是粉碎了她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血脉相传中间到底是出现了多大的误差啊……
“你们姐妹好好聊,我还有事儿,先走了!”裘大挥手道别。
清葵见他走远,这才朝丹君嗔怪一眼。
“你也知道自己找不着路,干嘛不安分点儿?”
“我担心你啊。”丹君颇有些惭愧。“昨儿个夜里你被那个冻死人的少主子带走,我就觉得不对劲。谁想到我一出了门,怎么也找不着你。还好遇上了那个萧悔之,这才回得了房。今儿个一大早,我想天亮了,这路总归好认些吧?谁想到又找错了方向去了厨房。那个厨娘给我指了路,我明明按照她说的走,结果走了半天又回了厨房。”
她极度不解。
“这山寨里头的路怎么就这么难认啊?”
清葵又好气又好笑。“以后记得了,我不会有事的。你顾好自己就行,省得我回来又找不到你。”
“哦。”丹君乖巧地点点头。“这回我知道了。”
“你说你昨晚碰上了萧悔之?”
“是啊。”丹君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迷路去了哪儿,好像是个小山崖。恰好碰见萧悔之在那儿跟一个黑衣服的人说话。后来他瞧见我,便把我给带了回去。”
“黑衣服的人?”清葵心生疑窦。“是山寨里头的人么?”
“我不记得了。”她皱皱眉,似想得很困难。“那人看见我之后便走了,身形很快,看来会功夫。但他的样子——我却想不起来。”
“萧悔之看到你之后,有没有什么不自然的?”
丹君迷糊地摇摇头。“没有啊,他还很和气地问我是不是迷了路,好心地带我回房。”
“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那个黑衣人的样子?”清葵疑惑更深。
“是啊。”丹君显然也有些困惑。“大概是我迷路给迷糊涂了?”
清葵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捉住丹君的手腕,替她把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你中了药。”
她放开手下了结论,双目冷光一现。
丹君大惊。“中药?什么时候的事?是谁——”
“昨晚中的。是谁,你难道还想不明白?”清葵面露怒意。“若光是想抹去你的记忆也就罢了,居然用力道这么大的药,是想让你变白痴么?”
“你是说那个姓萧的给我下的药?”丹君这下子听懂了。“我会变白痴?”
“再这么拖个几天就会了。”清葵咬牙。“可恨,我虽然知道是什么药却偏偏不会解。”
丹君又怕又愧。“清葵,对不住,我又惹麻烦了。”
清葵摇了摇头。“你放心,我一定替你讨来解药。在这之前,好好呆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要去,注意防身。”
“好。”丹君冷静了下来。“清葵,你小心些。”
“放心,我心里有数。”
清葵正要送丹君回房,却见榔头捧一把野菊花走了过来,没被络腮胡子遮住的那部分脸庞上浮现一朵红云。
“白——白水姑娘,送给你。”
丹君愣了愣。“给我的?”
清葵真替他窘。居然送菊花?
榔头嘿嘿一笑。“我-我想既然清水姑娘喜欢菊花,你一定也喜欢,所以——”
清葵没防着,一口气呛在喉咙口,咳嗽了好多声。
丹君为难地朝清葵望了望。
清葵好容易平复下来。“姐姐,既然榔头大哥一片好心,你就收下罢。”
丹君这才重新笑得欢快,一把接下了菊花。“谢谢你。”
清葵勉强把注意力从菊花处转了过来。“榔头大哥,你知道萧先生现在在哪儿么?”
“这个时辰,萧先生应当正在指导少主习武,就在那边的小树林里头。”榔头往西面指了指。“差点儿忘了,清水姑娘不是做了少主的丫鬟?”
“是啊,我正要找他来着。”清葵朝榔头笑笑。“榔头大哥,麻烦你先送姐姐回房好不好?我还有事要做。”
榔头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当-当然好了。”
清葵朝丹君挤挤眼,便朝西面的小树林走去。
榔头看得有些疑惑。“怎么,清水姑娘自个儿能找过去?”
丹君笑了笑。“我家清水,认路可不是凭眼睛的。”
榔头转身看着丹君,又是万分羞涩地露牙一笑,十分晃眼。
当然,很多事情是清葵在这山寨里呆久了才知道的,比如那日她跟着追食鸟误入的山洞,那是只有郁天才能进入的地方;比如西面的小树林在每日午前去不得,因为会打扰了郁天习武。再比如说——郁天的来历,萧悔之的身份。
然而此时她一无所知,只凭着一腔愤恨和要为丹君讨来解药的决心闯进了小树林。
这是一片白杨树林,林间有大片的空地。白杨树上停驻了不少麻雀,似在好奇旁观。
远远的,她便看见郁天月白色的身影在林间纵跃来回,手中一把明晃晃的——柳叶刀。萧悔之负手立于他身后几步远,正微微颔。
清葵不懂武,只看得出郁天的身法轻盈敏捷,出招快准,却看不出他是哪一路的武功,而最关键的是那把天杀的柳叶刀。萧悔之是故意的吧?难道他就不觉得这种匪贼莽夫专用兵器跟郁天的气质也太不符合了点儿么?
好端端的一个美人苗子,硬要往粗人的方向掰。萧悔之那就是古今中外摧草一人。
刀法多用劈砍。清葵无语地看着郁天一本正经地做出土匪式的抡砍刀动作,心中郁结得差点儿忘了自己的来意。
她才刚走近看了一下子,萧悔之一双雅目已经不知在何时转到她身上。
“小天。”他轻声一唤,郁天立刻收了刀势停了下来,朝他望去。
“清水姑娘来了。”萧悔之朝清葵所在处微示意,郁天立刻看了过来。
“这儿是禁地,不知道么?”郁天冷了犹带薄汗的脸,劈头盖脸一声训斥。
清葵挑眉。“不知道。”
“你——”郁天没想到她说得那么自然。“你来做什么?”
她慢慢地,慢慢地从袖子里掏了一方绢帕,笑得极温柔。“少主子,清水既然做了你的婢女,自当‘贴身’服侍。”
郁天警惕地瞪着她。“你要做什么?”
她走近他,举了绢帕往他脸上挥舞而去。
郁天一吓,后退两步躲闪了开来。“你离我远点儿!”
“我不过想替少主子擦擦汗而已。”清葵的表情很无辜又很受伤。
“小天,对姑娘家应当温柔些。”萧悔之咳了一声。“清水姑娘,小天他还要练武,不如——”
“不如我站在一旁站着就好。”清葵接了话。
萧悔之挑眉看了她一眼。“也好。”
郁天终于皱了眉,一身寒气。“不行。”
清葵作泫然若泣状。
“离开这儿!”他越烦闷。
清葵摇了摇头。
这回郁结于胸的换成了郁天。
“小天,反正清水姑娘也‘看不见’,你不必在意。刚刚练到哪儿了?”萧悔之转开话题。
“五招。”
“好,继续吧。”
郁天墨眸一转,又恢复了冷清的神色。“是。”
他跃出一丈远,开始继续挥舞手中的柳叶刀。
清葵和萧悔之并排而立,望着不远处的郁天,各怀心思。
“萧先生。”清葵敛去了之前的怯色,一派淡定。“其实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萧悔之的眼睛没有离开郁天,那温雅的眼神却渐渐带了些凉意。
“噢?不知清水姑娘找在下有何要事?”
“给我解药。”她的语气未变,相当笃定。
萧悔之神情微变,终于转过脸来看她,依然是平和亲切。
“姑娘的话,在下实在有些不明白。”
清葵也不回避,直直望向他。“既然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了十分的把握。我姐姐她向来大而化之,若因此得罪了先生,还望先生仁慈些,不予计较。”
萧悔之笑带春风。“白水姑娘天真可爱,怎么会得罪我?清水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萧先生。别挑战我的耐性。”她盯着他的眼,异眸微动。“‘浑水噩梦’。竟然用这么霸道的药对付一名毫无相干的女子,先生好狠的心。”
萧悔之那总带三分笑意的双眸僵了一瞬。
“怎么,不打算装下去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笑了一声。“我本来也没打算装,只是被人误会,将错就错了而已。”
萧悔之的神情恢复了常态。“没想到你居然识得‘浑水噩梦’。不过你姐姐她可不算的毫无相干,谁叫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我们只是偶然才路过山寨,只不过是局外人,绝不会坏了先生的设计。”清葵心中略有焦灼,表面却不动声色。
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用媚术。因为魅目未通,她的媚术如今还只算得上普通,只能对心神松懈,内力根基尚浅者作用。对付郁天目前也许还可以,若要对付萧悔之这个心志坚定的高手,怕是难上加难。
“局外人?”萧悔之的笑容冷。“局外人,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跑到山崖偷听我们谈话么?看上去是个弱女子,她的武功可不低。”
清葵暗暗叫苦。要是跟他解释说丹君只是因为迷路才去了那儿,他会信么?
“说罢,你们是谁的人。”萧悔之收回眼,又望向林间练武的郁天。“装作普通女子进了山寨,还接近了郁天。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清葵叹了口气。
“若说我们压根儿就没目的,一切只是阴错阳差,想必你也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