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成碧战败,虽然使得大部分人松了口气,却是意料之外的情况。当时场面极其凶险,郁沉莲却能在险中求胜,最终成了赢家,不仅使得众人意外,更令武林中的数位元老暗自心惊。
其中最为惊憾的却有两人。一个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袁傲行,另一个是越凤掌门李乐水。
袁傲行惊憾,是因为他完全没有想到郁沉莲竟然能战败宋成碧,而下一场要自己与这后生晚辈对战,居然心里也有些没底。
李乐水惊憾,则是因为郁沉莲的实力大大过他的想象。按理说自己门下的徒儿有几斤几两,没有比师父更清楚的,但郁沉莲如今的表现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似乎在一夕之间,郁沉莲已经完成了从天赋异禀到深不可测的跃变,连李乐水也搞不清楚如今他究竟强到了什么程度。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徒儿。这位刚刚为越凤派争取了耀眼荣光,甚至还有可能登上武林盟主宝座的爱徒。
“沉莲,为师看你的手受了伤,特地拿了些金疮药来。”李乐水将手中的药瓶放在桌上。“伤可好些了?”
“无碍。多谢师父。”郁沉莲点点头,并无雀跃欢欣之情。
李乐水琢磨了一下,还是试探地问出口:“之前那个宋成碧用的,可是传说中的‘岐公纱’?”
“正是。”
“那——你的手……”
郁沉莲见他惊疑不定,将手展示给他看。他的掌心只留下两道已快愈合的细浅伤口,甚至连血也不再流了。
“我将内力集中于手心,以气相挡,故已无大碍。”
李乐水呵呵笑着点头,“原来如此”。他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更加震惊。以宋成碧之快,郁沉莲能在一瞬间将内力灌于掌心,这聚力之能怕是连他也难以完成。而以岐公丝之利,他能以双手推动内力化气相挡,这又需要多深厚的内力?!
李乐水忽然有些胆寒。这徒儿是天生奇骨没错,但内力的修炼却一定得靠朝夕累积之力。莫非他走了什么捷径,修炼了什么奇异的内功心法不成?
“沉莲啊,最近的修习——可还顺利?”他假作不经意,却仔细地看着郁沉莲脸上的表情。
“还好。”
李乐水未从他脸上现丝毫端倪,只得悻悻作罢。无论他修炼了什么心法也好,如今为越凤争光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其他的武林门派,经此一战之后,把郁沉莲推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度。称他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武学奇才,连带着越凤派也沾了光,从前被昆吾压制的地位拔高,俨然已成为武林一大派。
“真是太奇怪了。”袁傲行踱了几步,紧皱眉头。“居然连公子的岐公纱也对付不了他?”
宋成碧正慢条斯理地将岐公纱擦拭干净,准备装回赤玉鞭中,听到这么一句,动作稍顿。“是我轻敌了。”
“公子,”袁傲行快进两步,到他身前微屈身。“明日老夫便要与之一战,你看——”
“不必战了。”宋成碧瞟了他一眼。
袁傲行震惊。“公子——这恐怕——”
“我且问你,如今你有几分的把握能赢他?”
袁傲行脸色一滞。“大约七分——或者六分——”
“他可是徒手接下了我的岐公纱。”宋成碧不缓不急地说了这么一句。
袁傲行敛眉,心下微惶。
宋成碧冷笑一声。“师父在这盟主的位置上也做了七八年了罢?的确是时候挪一挪位了。”
袁傲行依然有些困惑。“可是公子,若我不在这位置上,又怎能帮助公子成事?”
“如今事已将成,你要做的也差不多了。不如随我回北都。”宋成碧似已成竹在胸。“盟主这等显眼的位置,让出去也无妨。若真被他赢了,昆吾岂不颜面尽失?”
“公子,难道真让郁沉莲来做武林盟主?他年纪轻轻,如何服众?”
“要的就是这个‘不服’。”宋成碧凤目微眯,诡色一闪。“不必我们动作,自然会有人对付他。到他无法支撑的时候,你再回来接管大局,岂不更好?”
袁傲行大悟,红润微胖的脸庞上笑意陡生。“公子果然谋略过人。”
原定于二天的比试临时取消,原因是现任武林盟主袁傲行深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生可畏,自觉年岁已高,决定退位让贤,不再比武。
这武林盟主之位,自然落到了郁沉莲的身上。
经过前面峰回路转的几场激战锻炼了心志的广大武林人士,面对这个事实还是忍不住沸腾了。
越凤派一派欢腾,而其他门派则羡慕嫉妒恨,尽管郁沉莲的表现让人无话可说,但袁傲行这次让位之举却无疑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原因很简单,这个盟主之位是“让”来的,而不是光明正大跟袁傲行单挑之后赢来的。
李乐水心头不安,亦有些不是滋味,却见自家徒儿倒是一副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样子,坦然接受了袁傲行递来的武林盟主令。
新年将至,无论武林众人如何不满,也只能暗自先压了下来,准备打道回府。新任的武林盟主郁沉莲在接受了诸派的道贺之后,将之前诸派贡献的礼物大方地拿了出来供大家挑选带回。
一番推让之后,少阳派的紫玉观音被越凤掌门李乐水挑了回去,昆吾派的金缕宝衣被昆吾派挑了去,而天水门的天香灵芝则被少阳派褚炎一个挑走。
众派或虚情或假意地分享宝物恭贺新任盟主的同时,天水门却静悄悄地留在客栈里,非常低调。
“清葵,术使那边——你要不要去瞅瞅?”丹君朝外头望了一会儿,阖上门,转向正兴致勃勃翻着一本浅黄色封面小书的清葵。
“怎么?”清葵没有抬头,仍在仔细地看书。
“自从他输给郁沉莲之后便很少见着他了。该不会羞愤过度想不开罢?”
清葵笑了一声。“真有趣。”
“这有什么有趣的?”丹君走了过去。“我知道你向着郁沉莲,但术使好歹也为了你——”
“呃?”清葵抬眼。“你说什么?”
丹君鼓了鼓腮帮子。“你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清葵摇摇头,眼神很无辜。
“那你刚刚说有趣——”
“我是说这本《芳草幽兰集》。”清葵朝她晃了晃手里的小书。
“你什么时候对花草感兴趣了?”丹君莫名,凑过去看。
清葵把书一合。“待会儿送给你回房慢慢看。看完之后,别忘了给秦峰一道钻研钻研。”
丹君困惑。“他对花啊草的可不感兴趣。”
“保准他对这个有兴趣。”清葵咳了咳。“至于成碧——我算着他也该来找我了。”
“找你?”丹君愕然。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敲响房门。“门主,术使求见。”
丹君张大了嘴,满眼崇敬。“清葵,其实你是神算罢?”
清葵却摇摇头,叹息了一声。“该摊牌了。”她把手里的书塞到丹君怀里。“你先回去罢,别忘了叫秦峰一起钻研。”
丹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去开了门迎进宋成碧,自己则抱着书回了房间。
宋成碧缓缓步入屋内,撩开珠帘。
“成碧,你来了。”清葵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在她对面。
宋成碧撩开下摆坐在红衫交椅上,神态自然,丝毫没有战败的沮丧不甘。
“我一直在等你。”清葵端详了他一会儿,莞尔一笑。
他瑞凤目微亮。“你知道我会来。”她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仔细打量揣测着她。两人各怀心思,看上去势均力敌。
“当然。”她手上捏着一只娇小可爱的葵花铃,不住地把玩。“当今圣上染恙,卧床不起。太子昏庸无能,性好渔色,在此时刻尚不忘花天酒地,的确不是承继大统的最佳人选。二皇子野心勃勃,早已在暗中计划逼宫。这个时候,自然是该长年深居简出在外养病,如今病体痊愈并才德兼备的三皇子挺身而出了。”
宋成碧初时神情微讶,到了最后已经转为玩味的笑意。
“不愧是清葵。我的身份来历,一举一动,似乎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清葵抿唇微笑。“岐王殿下,你是来向我辞行的么?”
宋成碧,真名为连成碧,夏武帝的三个儿子,无论文才武略都是众皇子中的佼佼者,深得帝宠。他曾经在秋猎中一举夺魁,夏武帝大喜之下将珍藏的“岐公纱”相赐,后更加封为岐王,风光甚至远远过了身为嫡长子的太子连成熙。
然而岐王殿下十四岁那年染上了一种奇特的病症,只得遵医嘱移到北都附近一处偏郡休养。这一“休养”,便是十年。
清葵心知肚明。所谓病症和休养,不过是韬光养晦的一种奇策罢了。他身边一定有厉害的谋士,让他在合适的时候淡出大家的视线以防锋芒太厉惹出祸端。
而如今正是他重新出现在北都太平宫的最好时机。
“不错。”连成碧微颔,双目一瞬不眨地望着清葵。“既然你知道我为何要走,一定也知道我为何要来。”
“想必是因为天水门里奇人秘术许多,让殿下颇感兴趣。”
连成碧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握住她的手。此刻两人正好目光平齐,距离不过一臂远。
“当初被师兄弟暗算是真的,被你救起,也是我全然没有料到的事。我本想顺水推舟进天水门探一究竟,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一留就是两年。”
他的神情转柔:“这两年来,我对你的心意没有半分掺假。清葵,我只想问你一句,可愿与我一同回北都?”
商清葵敛去笑意,注视着他的眼。“我不能放下天水门不管。”
连成碧一愣,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失望,而是复杂。“只是为了天水门?”
“是。”商清葵垂眸。“成碧,两年前我救你时便已知你身份,你可知我为何还要收留你,且委以重任?”
连成碧心中五味杂陈。“你想借我之力。”
“不错。”商清葵双眸闪动。“我有心头之恨,这些年来一直令我寝食难安。”
“谁?”他下意识地问。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曾杀害了我的亲人。我要叫他也尝尝家破人亡,声名扫地的滋味。”
连成碧沉吟片刻:“莫非是北都的权臣?”
清葵微微一笑。“是当今的镇北将军。”
连成碧愕然。“他?!”
“不错。”清葵语笑嫣然。“如今,却正是大好的机会。相信你也有了线报,二皇子此番欲行谋逆,亦是得了他的暗中相助。”
“据我所知,镇北将军本人似乎并不知情。真正参与此事的,是他的二子定安侯。”
“镇北将军与反贼是否暗通,还不就在殿下的一念之间?”清葵轻笑一声,看着他的眼。“若你愿意帮我报此仇,我亦愿以全力助你心愿得偿。”
她转身,将一盏碧绿的青铜灯和一只白色瓷瓶取了过来,放在他面前。
“此灯名为绿雏,点之能惑人心神。这瓶中为解药,服后不受此灯影响。”她微微一笑。“除此之外,我还有不少东西,相信能助你一臂之力。”
连成碧瞟了一眼绿雏,唇角微勾。
“如果——我要的不止是这些呢?”
清葵神色妖娆,青葱玉指划上他的下巴。“除了嫁给你之外,你要的我都能给。”
连成碧凤目微黯。“为何不能嫁给我?”
“我不会嫁人,也不会离开天水门。”她起身走了两步,背对着他。“殿下以后自然有好女相配,清葵身份特殊,何必执着于我,白白落人口实?再说,婚嫁之事,不过名分而已。殿下若是闲暇时回天水宫,清葵自然扫榻相待。”
连成碧终于上前,从背后抱住她,双手交叉在她的腰前。“我帮你。”他低头,轻吻着她的耳廓。
清葵没有拒绝,反而伸手抚过他的脸庞。“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