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刚过,蒹葭阁外像蒙了一层霜。萧错站在院中,温雅的眉眼有些黯然失神。
“萧公子。”方骓从院门口走入,带了两名藏音楼的弟子。“这是楼主吩咐送来的梅花酒,藏音楼的秘方,请公子尝尝。”
萧错望着她的脸。“多谢。”
方骓摆手,让两名弟子将酒送到房间里。
“萧公子。”她面色冷淡,走到他身边。“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何事?”他挑眉,语调温和。
“传闻说天水三使乃是天水门门主的男人,请问此事是否当真?”
萧错微愕,随即唇角轻勾,摇了摇头。“谣言而已。”
方骓的神情微舒,仿佛松了一口气。
“方右使,不知你何出此问?”
方骓瞥了他一眼。“这与你无关。”
萧错神情涩了涩。“是在下冒昧。”
方骓朝他拱了拱手,带着出来的两名弟子转身离开,干净利落。
萧错望着她的背影,许久也回不了神。
“真的很像么?”
柔媚的声线令他如梦初醒。他转头,却见商清葵朝他走来。
他愣了愣。她的容貌看起来竟然比之前又美了几分,额头上的水纹已消失不见。说不清是五官上哪里的改变,令整个人似月兑胎换骨般容光绝艳,诱人痴狂。
饶是他心中已如死水一潭,也难以自抑地激起波澜,深深一动。
“门主。”他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办法。谁让我的药使和隐使都被人给捉了?”她唇角微勾,往方骓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她,真的那么像?”
萧错垂下头。“很像。却不是她。”
他的语气很肯定。
“可惜。”她注意着他的神情。“怎么现的?”
“没有人会认不出自己真心爱着的人。”他的眼神微黯。“其实我知道不会是她,可还是忍不住——她的尸骨,是我亲自找到的。”
清葵怔忡片刻,他却叹息一声,缓缓地踱回了房间。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郁沉莲进房,见清葵趴在小榻上,双臂叠起,下巴搁在臂上。“腰酸。”
郁沉莲坐到她身旁替她揉腰。“谁叫你昨夜非要在上面?很累罢……”
她瞪了他一眼。“你现在越来越厚脸皮。”
他轻笑,耳尖微粉。“这样才好跟你相配。”
清葵翻过身来,抓住他的手。“我本想试探萧错,用方骓来折磨他。谁想到今日跟他一聊,却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他弯,在她身边半倚着靠背。“为何?”
她叹了口气。“天网恢恢。他如今活着,却已毫无念想。跟死去了又有什么区别?”她拉着郁沉莲的手,与他十指交握,松开,又拉紧。
“我记得那时用绿雏试探,他说他不敢死,只是怕在九泉之下遇到徐悦芝。相爱之人,生离死别也就罢了,下至黄泉亦不敢再见,这等执念——”
清葵忽然不再说下去,她望着郁沉莲,目光绵长微伤。
郁沉莲微垂了眼,长睫葳蕤。他弯曲了手指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滑动,有些不经意地问:“若我们有朝一日面临死别,你会如何?”
她猛地收紧了手指,攥得他微疼。“不会。不可能。”
他抬眼,微微笑着。“原来小葵也这样舍不得我。我还一直担心你随时可能对我始乱终弃。”
清葵眉头一紧。“你从哪儿学得如此油滑了?”
“小葵不喜欢?”郁沉莲低低笑着,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阿峰和黄眉长老说女儿家喜欢些好听的话。而我太闷,会被你嫌弃。”
清葵捧住他的脸颊,“你闷着的时候,我看得明明白白;如今你这般油滑,反而叫我看不明白。”
“好罢。”他无奈,拿唇贴了贴她的掌心。“那我就继续这么闷着,继续让你看个明白可好?”
“这还差不多。”她狡黠一笑,是许久未有的舒展。“我才不学萧错。要是你敢跟我死别,我便是追到碧落黄泉,也一定要把你揪出来。”
她振振有词,掷地有声。而郁沉莲却怔愣了一瞬。
“小葵……”他喃喃,像是有些出神。“我只望你活着,活得开开心心才好……”
她不满,在他额头上赏了个暴栗。“好好地,干嘛说得这样凄切!不吉利。”
他回过神,捂着额头有些委屈。“不是你提的么……”
她一瞪。
“好罢。”他讷讷,没再说下去。
她用手指梳着他水亮滑顺的鸦,突奇想地拿了剪子剪下一缕,收在贴身的荷包里。
“这样,无论你到哪儿,我都能找到。”
他挑眉。“真的那么灵?”
“当然。对了,你不是说要去我家提亲么?”她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眼睛一亮。
“我的家乡,在月氏。”她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出来。“你若是去了,可得小心了。”
他恍然大悟。“难怪你会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招数。为何我要小心?”
她一本正经。“在我们月氏,女娶男嫁,一个女儿是可以娶很多位夫君的。倘若你去了,我娘她不满意你,难免会为我多纳几个侧室,还请你多担待些。”
郁沉莲脸色灰。“真有这等事?”
“我骗你做什么?”清葵眨巴眨巴眼,甚是真诚。其实她也不算诓他,只是夸大了些。
郁沉莲想了想,咬牙。“既然如此,我还得多多努力。”
“嗯,知道就好。”她憋住肚内暗笑几声,仍做凝重状。“不过我与我娘关系一直不太好,我向来不听她的话。与其努力讨好她,不如努力讨好我。”
郁沉莲挑眉。“我可没说要努力讨好。”
“那——”她微讶,却见他笑容带钩,面色微粉,恰若月下芙蕖次开。
她被他擒在怀里狠狠吻住上下其手的时候,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他所说的努力,是指在房事上努力么……
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是色-欲-熏-心!
“……嗯——沉莲——唔——”她勉强分了心,戳戳他微汗的腰身。
“嗯?”他胡乱地应着,喘着气勉强停了停。“不舒服?”
她摇头。“什么时候你也练练双修的心法好不好?我每次还得拨些心思守着免得误采了你,忒累。”
“好。”他低头含住她的胸,一点一点地吞吐勾画。她酥麻着,下意识地又说了一句叫她后来后悔不已的话:
“唔——那心法对男子也很有好处——嗯——能助阳补亏……”
他忽然停了下来,神情诡异。
她眯着眼,尚未反应过来。“怎么了?”
他忽地猛力一攻,让她几乎被撞碎了神志,失声尖吟一声。
“我亏不亏,你难道还不知道?”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回荡,她已经完全没有思考的能力。
卖力,太卖力……
男人啊男人,你的名字是恼-羞-成-怒……
两人在梅花坞腻歪了好些时日,眼看着已近二月,清葵才猛然想起按照当初的约定,丹君和秦峰的婚期已近。
难怪近日里秦峰看见她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有苦难言的样子——她心中不免愧疚,居然只顾着自己欢喜,差点儿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郁沉莲作为武林盟主,好歹也得做做样子回武林盟去呆几日处理事务,而她得回天水宫准备丹君的婚事,两人只得依依不舍地勾着手指道别,约定了二月初的时候迎亲。
出了梅花坞,外头正是葱绿的阳春二月大好风光。
萧错跟清葵一同回了天水门,郁沉莲担心她的安全,让方骓也跟着贴身保护。虽然郁沉莲只剩下两成内力,但只要无人知道,尚且还不会有人敢轻易对他下手。清葵依然担忧,逼着他带了几名魔门的护卫隐在暗处与他同行。
方骓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快到天女山的时候,才忽然靠近清葵,像是有话想问。
“夫人。”
清葵先是被她这句“夫人”给惊了一惊,后又尴尬地咳了咳。“方姑娘,叫我清葵就好。”
“不可。你是楼主未来的夫人,礼不可废。”她眉心微蹙,略一犹疑。“夫人,请问天水门人,可能与外门婚配?”
清葵微愕,瞟了不远处的萧错一眼。
“当然可以。不过天水门修习的心法特殊,若与外门婚配恐会无意间伤及无辜。”
方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便好。”
“方姑娘,你这样问,莫不是瞧上了我天水门的弟子?”清葵原本只是调笑一番,想与她亲近些,原以为她定然是赧然否认,却不想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是谁?”清葵下意识地追问。
方骓常年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窘迫。“属下可否不说?”
“当然。”清葵的心里好奇地直痒痒,奈何表面上还得做淡定态。“方姑娘,你不是我的属下,不必对我如此恭敬。”
“楼主曾救我性命,属下已决心认他为主,此生无移。夫人自然也是属下的主子。”
当时郁沉莲杀了前楼主,间接救了方骓的性命,其实并非出于有心。但这姑娘认定了自己的性命出于郁沉莲所救,从此便一片丹心天地可昭,实在是实心眼儿。
清葵见她这样坚持,心中也多了分喜欢,几番揣测下来,认定了她喜欢的应当是萧错。
方骓小时丧亲,被行事诡异的魔门几位长老抚养长大,性子也与普通女子不同。她既然喜欢了萧错,大概也不知该怎样表现,反而比对寻常人还要冷淡些。
清葵有些犯愁。她长得与萧错的未婚妻如此相像,即使萧错待她温柔,想来也不过是以她为影,缅怀故人罢了。这么一来反而是对她不公。清葵本想用她来虐一虐萧错,却没想到被虐的变成了方骓,怎不叫她为难?
刚走到天女山脚,闻讯而至的丹君便红着眼扑了过来,傅云紧随其后。
“你可回来了!”她拉着清葵,上上下下看了好一阵子。“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哪儿呢……”
“清姐姐!”傅云不知为何,脸色忽然白。“你的水印——难道——”
丹君恍然大悟,张大了嘴。“老天——是谁做的?!”
清葵咳了咳,面上一热。“回去再说。”
“恭迎门主回宫!”天水弟子们沿着台阶从上而下排成两道,额上金葵闪闪,神情欢喜。
清葵微笑着走上台阶,丹君走在她身侧,傅云和萧错走在她身后,最后跟着方骓。
台阶最上方,有一人影负手而立,嘴角含笑朝她望来。
清葵心下一重。
丹君往她那侧靠了靠。“忘了告诉你。他刚到不久,似乎是听说了你被魔门带走的事情才赶来的。”
清葵微颔,稳住心中混乱,一步步迈上台阶朝那人缓缓走去。
“成碧,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