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葵自醒来之后便搬到了湖心水榭里居住,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座精巧石廊连接着水榭和湖岸。清葵不爱走石廊,偏爱渡船,连成碧便专门派了一人泛舟湖上,随时到湖岸和水榭接她来去。
虽然她还未有什么正式身份,但摄政王府无人不知这位水榭里住着小姐于摄政王何等重要,对她皆是毕恭毕敬,地位堪比正式王妃。连成碧也未曾限制她行动,只是让苏颜步步跟随,同时暗中派了不少护卫,随时将她行踪举动一一回报。
连成碧走进水榭,只见屋内一片凌乱,一大块金丝瑞鹤织锦被当做包袱皮摊在榻上,堆满了衣裳,各种各样饰,甚至还有几盒点心,一枚手掌大小执镜和一把匕。他撩开帷帐朝里头瞧了瞧,只见清葵尚且在翻箱倒柜,同时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芙蓉面上染了袖晕,神情忿忿。
“你在做什么?”他哑然失笑,看着这一地狼籍。
清葵回头看了他一眼,手里动作不停。“我很识相,自个儿走,不给你添麻烦。”
“为什么要走?”连成碧拉住她胳膊。“谁得罪了你?我替你教训他。”
清葵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少来。白眼儿狼。”
他却笑得很开怀,像是这几个字说到了他心窝子里。“今天出门了?”
“没错。”清葵瞥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认错悔改表现,接了一句:“特意去平河那边转了转,看了场王爷佳人好戏。”
连成碧唇角笑意更深,将她扯进怀里,动作刻意地放轻。“我知道你委屈,但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待我心愿达成,便再也不用跟这些无聊女人周旋,可以专心陪你了。”
“不用你陪。”她挣扎了一下,刚离他远了些又被重新揽了回去,只得乖乖地倚在他胸口。“我回我天水门,你做你大事,各不相干。”虽然这么说着,她却垂睫抿唇,看上去委屈得像只受到欺负小兔子。
连成碧柔声道:“清葵,若你不在我身边,便是得到了那些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他伸手,在她小月复上轻轻抚了抚,有些许僵硬停顿。“现在你有了孩子,怎么经得起路途奔波?”
“你都快娶妃了,我还留着做什么?等过些时间新王妃进府,我不走,难道等着受气么?”她眼圈微袖,樱唇咬出了牙印。
“我不会让人给你气受。”他神情一冷。“谁都不能。”
清葵抬眼,怔愣地望着他脸。“我对你来说真那么重要?”
“这还用问?”他神情转柔,低头抵上她额。“除了你,再没有女人能让我动心;再没有女人有资格生下我孩子。”
清葵看着他近在咫尺飞眉薄唇,心中微动,伸出手臂挂在他脖子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连成碧揽紧她腰,在她耳畔低语。“你放心,这样日子不会很久。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派人去月氏邀请月氏王前来,大概是要准备遗嘱事了。”
“月氏王?”清葵一呆。
“父皇与月氏王乃是至交好,大概临去之前还想再与他见上一面罢。”连成碧略一沉吟:“据我所知,他还想将他打江山时盔甲宝剑都托付给月氏。”
清葵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若陛下最后意旨是让前太子儿子继承大统,你会如何?”
“放心,我已经布置停当。启年仅九岁,无法一人执政,众官员必联合上书请我继续辅政。大不了再将这个摄政王多当两年,挑个合适时机,让启乖乖禅位。”他踌躇满志,势在必得。“只要握牢了武百官,这个位置迟早也是我。”
清葵仔细地端详他神情,怅然道:“在你心里,最重要始终还是江山权势。”
连成碧忙欲分辩,被她止住。“别说了,没有关系。”她摇摇头。“我明白。”
“若没有权势,我又怎么留得住你?”连成碧低叹一声。“这根本由不得我选不是?”他说得小声,几近呢喃。
清葵埋头在他怀中,闭上了眼。“好罢,我不走了。”
连成碧欣喜地收紧了手臂,将她牢牢地扣在怀中,心中甜蜜激荡难以言喻。“清葵……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他低头,细细亲吻她脸颊。“只要你愿意留下,让我做什么也可以。”
“真?”她忽然睁开眼,狡黠地笑了一笑。“那你今晚就留在水榭里,别回去了。”
连成碧脸上欣喜变作惊喜,又添了些犹豫和为难。“清葵,你有孕在身,不能——”
“想到哪儿去了?”她涨袖了脸,瞪了瞪他。“我是说就这么睡着,陪我说说话。就像在天水宫时候一样。”
连成碧低笑几声。“好罢,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清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两人和衣而躺,还未说几句话,刑留声音已出现在门外。“王爷。”
“什么事?”连成碧显然有些不悦。
“有人闯入,已经往书房那边去了。”
连成碧直起身,蹙眉。“好,本王马上过去。记住要抓活。”
“是。”
刑留走后,连成碧又安抚了深感不满清葵一番,这才匆匆离开。清葵也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打开窗欣赏湖中月景。晚风习习,令人神清气爽。她趴在窗台上,勾着下巴想得正入神,却被人从后面揽住腰身,随即贴来一张微凉胸膛,动作十分果决霸道。
她向来冷静,先是低头看了看揽住自己手臂,对着上面玄色箭袖端详了片刻,从容道:“刺客兄,劫财还是劫色?”
来人倒抽一口凉气,像是被重锤数记。“小葵!”他声音十分痛心。“是我。”
清葵转过脸,静静打量来人。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面如清辉,瞳似墨滴。此刻神情沮丧,颇有些有苦说不出悲凉。“究竟怎么回事?我看见他,你——”
郁沉莲此刻心情,只能用翻江倒醋来形容。之前在大街上被她当做沈离无视也就罢了,如今恢复了容貌小心翼翼潜过来找她,却看见她跟连成碧态度亲昵,耳鬓厮磨。他心中又怒又酸,却只好憋在胸口,舍不得责问她一句。哪知道好容易调开了连成碧,她态度依然十分异常。
一定有什么他所不知晓事生了。他十分焦虑,只对她勉强扯开唇角。“小葵,是我来了。”
清葵不言语,似在回想,又像是在犹豫。郁沉莲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抓住她肩:“跟我回去。我不能让你再待在这里。”
“我不走。”清葵隔了一会儿,才拨开他手,神情冷淡。“无论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还是快点儿离开罢,我可不想让成碧误会。”
“让他误会?”郁沉莲不可思议,对眼前状况感到十分费解。“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如今有了身孕,怎么能留在这儿?我担心——”
清葵打断他话,满眼戒备。“我身孕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五年之前便已经一刀两断,你如今这副模样是什么道理?”
郁沉莲目瞪口呆,半响也没从这等天雷中清醒过来。“五年前?一刀两断?小葵,你在说什么?”
清葵不耐道:“五年前我们不就已经断绝来往了?今天你突然出现在这儿,还对我动手动脚,我已经对你够客气了。郁沉莲,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要叫人过来了。成碧若是知道你来了这儿,一定会不开心。”
郁沉莲此刻心情,如同口渴时强咽了只干烧饼,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偏偏还是黄连馅儿。他呆呆地看着她脸,一时之间找不到任何言语。虽然他知道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清葵也许是受人暗算,出现了记忆混乱,但面对她冷淡陌生,他依然难以用理智说服自己冷静。
他深呼吸几口,勉强地找回些从容。“照你这么说,如今你所爱之人,难不成是连成碧?”
“当然。”清葵毫不迟疑地回答,又在他心口戳上一把利刃。“他是我肚子里孩子他爹。”
郁沉莲万刃穿心,彻底狂躁了。他眼神一利,抓住她肩膀。“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带你走。”他弯下腰去吻她,却被她张牙一咬,唇上留下两个牙印。
清葵挣月兑开来,跑得远远瞪着他。“郁沉莲,你-你别过来!”
他心中利刃又扭了扭,滴下一片血。“小葵,连成碧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他对我好得很。”她扬起脖子,警惕地看他。“他很快就会回来,你要是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郁沉莲缓缓地摇着头。“我不走。我倒想看看,我和他,你究竟比较心疼谁。”
“你傻了?!”她怒道:“苦肉计在我这儿可不管用。”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托在手心里给她看。那是一只玉蝉,蝉尾拴了一只丝穗,原本应该是鲜袖,大概年岁太久,已经变成了暗袖色。这只玉蝉他原本送给了她,后来她计划跟随连成碧回北都,怕被连成碧现,便又交由郁沉莲保管。
清葵看着他手心上东西,漠然无语。
郁沉莲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轻声道:“还记得这两样东西么?这是属于我们纪念。普尔山山洞,藏音楼石舫,还有——那个秘密山谷。你去看了么?”
清葵视线从他手里东西一直转到他脸上,有些动容。
郁沉莲满心期待。“你还有印象,对不对?”
她不慌不忙地朝他走了几步,拿起他手里东西看了看,又放了回去,语重心长道:“玉蝉确不错,就是配这穗子实在寒酸了点儿。还是去配个璎珞或是宝石什么比较恰当。昌平东街十字路口那儿有爿相当不错饰店,不如你去那儿瞧瞧,让那掌柜找些漂亮珠宝配一配,就说我让去,一定给你打折——”
郁沉莲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麻木,连心跳动也感受不到。他手指颤抖着,准备点她昏穴直接把她带走。就算是强迫式,也要带她走。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连成碧所作所为。原来被自己心爱人忽略,被她否定了一切是如此割心裂肺痛苦和不甘。偏偏她还是一脸无谓淡定模样,丝毫不理会他抓狂。
他正要动作,却听见窗外来了动静,随即一人翻窗而入,进来以后没收住脚,踉跄两步跌坐在小榻上。“真他娘累!那些人怎么就那么锲而不舍?”
两人不约而同地盯着来人,来人终于也意识到自己出现得突兀,嘿嘿两声,模了模下巴。“小莲子,小葵葵,二爹我没打扰到你们?”
尹春跟郁沉莲一同夜探摄政王府,两人分工合作,尹春去引开守着侍卫和连成碧,郁沉莲来救清葵,约好了在水榭碰头,一块儿走。他好不容易从那些侍卫追击下遁了过来,却没想到这边情况更加复杂。
清葵往他脸上一瞥,又往郁沉莲脸上一瞥。“你们两个是串通好?二爹,你这是做什么?要来,白天大大方方地来不就好了?”
尹春正要解释,水榭外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兵器带起嗖嗖风声,十分混乱。“不好!”他脸色一变。“怎么还是追来了?”
“你们快走罢。”清葵叹了口气,望了一眼郁沉莲。“别忘了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