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来,梅兰花屋里的客人就像走马灯似的来了走,走了来。
至亲的两个姐姐都领着女婿来了。自从见了三姑娘的诗后,兰花一心想看看那个叫梓维高的大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无奈旧社会男女有别,只有两个姐姐在兰花屋里嘘寒问暖地坐了一会儿。
还在坐月子的二嫂,箍了条头巾也来屋里说说笑笑。
再就是七大姑八大姨表姐表嫂们。在梅贾氏的教导下,梅兰花一个个喊着称谓问好。过后却一个也不记得。
邻居们也都仨一群俩一伙的来看望。叽叽嘎嘎地直夸兰花聪明。兰花用微笑回报大家,并态度诚恳地要人家经常来家里玩儿。邻居中,兰花最喜欢的是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一个是田屠夫的独生女儿田桂芳,一个是梅家远房当家的女儿梅兰芬。兰花虽然和她们第一次相见,因为年龄的关系,说起话来还是有共同语言。两个女孩更是一点也不陌生,拉着兰花的手笑个不停。看来三姑娘和她俩相处得不错。两个女孩儿的到来让梅兰花眼前一亮:既然别人家的女孩子能上这里来串门,那她就可以到人家家里去。这对打听王仕峰很有帮助。
“怎么一下子来的人这么多?”
没人的时候,兰花私下里问小柳。
小柳仰着脸想了一会儿,说道:“准是人们听说了你说了一下午唱儿不带重样的缘故吧。”
兰花摇摇头说:“不可能,谁不会说几个唱儿啊!”
“咱全村有几个会的?就是会,也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小柳小大人似的说。
兰花笑笑,没再问下去。小柳正在好奇这件事,追问了好几次“为什么一下子就会了这么多唱儿?”
其实小柳说对了一半。事后兰花听吴女乃女乃说。邻居们是怀着好奇心来地;亲戚们则是在听了传言后才知道兰花又病倒一次不放心来地。
不知为什么。面对来来往往地亲戚。梅兰花隐隐约约有一种期待感。是期待贾宝峰到来?还是期待那个女圭女圭亲家人地到来?她说不清楚。总之。她希望在这平静地日子里有个波澜产生:无论结果怎样。有动就有进展。
就现在来说。在这个时代里与她有牵连地只有两处:贾宝峰和那个女圭女圭亲。
贾宝峰地事。除了小柳无意识地几句话外。一家人谁也没提起来过。看来。三姑娘与贾宝峰就是有恋情。也是秘密进行地。在这个时代。表兄妹成亲盛行。尤其两姨做亲居多。姑舅做亲也有。但这里有个说道。就是只允许舅家地女儿嫁到姑家。不允许姑家地女儿嫁到舅家。如果姑家地女儿嫁到舅家。这叫骨血倒流。是犯忌地。红楼梦里地贾宝玉和林黛玉就是姑舅表亲。他们地结合是世俗所不允许地。所以。曹雪芹才把宝、戴爱情写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既吊起了读者地胃口。同时也维护了世俗观念。贾宝玉和薛宝钗也是两姨做亲、系嫡亲表兄妹关系。属于三代以内旁系血亲。这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婚姻法里是违法地。在大清帝国却大兴其时。
三姑娘地诗里蕴含着浓浓地情谊。如果这份感情就应在贾宝峰身上。而贾宝峰又不是自己要找地王仕峰。又怎样应付这个局面呢?
如果贾宝峰就是王仕峰。又有个“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横在他们面前。那她是选择还是放弃?
女圭女圭亲是一准有的了。虽然她还不知女圭女圭亲的来龙去脉,根据家里人的回避,她猜出这一定是一个棘手的事件。但是,就算这个家里打算退亲,那男方又持什么态度呢?自己毕竟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按照这个社会,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如果男家有意,自己病了这么一场,也该来探视一下联络联络感情才对。
其实,无论贾宝峰还是女圭女圭亲,梅兰花心里都不抱任何希望:贾宝峰有个“三代以内旁系血亲”;女圭女圭亲又是一个从小的傻呆愣。自己为了一份感情穿越到这里,不找到真正的阿峰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何意义?她之所以盼着贾宝峰和傻呆愣的出现,是想把所有与自己有牵连的人一个个筛选,最后找出自己的真爱。
“三姑娘,贾宝峰来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梅兰花,被猛然间进来的小柳吓了一跳。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梅兰花心里一惊喜,嘴上却轻描淡写地说。“来就来呗。”
小柳表情诡谲地斜了她一眼。撇着小嘴不无调侃地说:“说的怪轻巧,装得没事人似的。看你一会儿怎么跟宝峰哥说?”
兰花假装生气白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她想调整一下心态,让自己有充分的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复杂场合
时间不长,庭院里响起说话声。然后是当屋(有的叫堂屋。一进屋门的地方,犹如客厅)里的寒暄声,稍过一会儿,便在梅贾氏的陪同下来到屋里。
进来的是一胖一瘦两代人。经梅贾氏介绍,兰花知道这便是三姑娘的大妗子和让三姑娘魂牵梦绕的三表哥贾宝峰。娘俩的打扮都不奢华,朴素中溢着干净。尤其是那个贾宝峰,高挑白净。一袭长衫掩盖不住满身朝气,挺直的鼻梁装点出满脸的潇洒英俊。这个牌子,无论在现世还是前世,都会是年轻女性的第一人选。这也许就是吸引三姑娘的地方吧。抛开那个血缘关系,三姑娘的眼力不错。梅兰花心里想。
贾宝峰的眉眼有些和梅贾氏傍附。都说侄女随姑,不随也傍附。看来,侄子也有像姑妈的。血缘这东西真是犟不得。
梅兰花自一见到贾宝峰,就认定此峰非彼峰。无论从模样、气质上都能断定。既然奇典大神允我在这世与阿峰相见,而自己又是连姓名带模样穿越的,那阿峰身上一定有我熟悉的地方。
大妗子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在梅兰花身边,抓着梅兰花的手表情沉重地说:“看看,小脸儿又瘦了一圈儿。孩子,脏点碜点不要紧。可要接济好个人的身子骨呀。”
看来,自己一意孤行洗脚的事也被传嚷了出去。兰花心里想着,脸上微笑着向对方点点头算是回答。
贾宝峰**辣的目光一直笼罩着梅兰花的脸。这让兰花很不自在。除了用微笑和点头来回答大人们的关怀外,一句话也不想说。
大妗子寒暄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便和梅贾氏一起走出屋去。
屋里只剩下梅兰花和贾宝峰二人。
梅兰花不想多浪费感情,不想先开口。场面静的连俩人的呼吸都能听得见。
沉默了一会儿,兰花觉得这个主意不妥:既然来了,何不和他谈谈话,也许能从中悟出点什么来。于是,抬起头用微笑迎向那一团烈火。:“你是宝峰哥吧!我失去了记忆,把以前的什么都忘了。”
“不!你没有忘。你是说给他们听的。是不是,阿花。”宝峰激动地嚷道。起身来到床前坐在兰花身边,温情地握住兰花的一双手抚模。
兰花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抖。
“不,是真的,宝峰哥。”兰花有些手足无措。羞赧地往回抽自己的手。
贾宝丰松开兰花的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烟荷包对兰花说:“这个你总的认识吧?”
兰花拿过烟荷包:这是一个鸭蛋青绢面绣花烟荷包。烟荷包的两面都绣着同样的并蒂莲图案。做工极其精致,就是拿到三百年后自己的前世去,也不失为一件上乘的民间手工艺品。
据传,烟荷包问世于明朝,盛行于清朝,至民国年间渐渐淡出。烟荷包因其实用又可观赏,除了妻为夫做、母为子做外,又作为少女精心缝制赠与意中人的定情信物。那小小烟荷包上不仅倾注了少女的纯洁心愿,从中也可窥出姑娘的女红功底、思维能力和才识深浅。它无论在款式、构图及刺绣手艺上,都颇费未嫁女的一番闺思。
然而,这个烟荷包……
梅兰花摇摇头,把荷包递给了贾宝峰。
“这可是你亲自给我绣的。”贾宝峰有些着急,说话的语气也重了起来。“当时,你给了我这个荷包,我给了你镯子,喏,就是你手上戴的这一付。”
梅兰花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涌到脸上来。真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人家这是定情物,自己糊里糊涂戴起来,就是再长一百张嘴,也难说清这里面的感情纠葛。心一急,忙摘下镯子放到贾宝峰面前:“宝峰哥,我真得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我是在抽屉里看见了,就顺手戴了起来。我真得不是有意的。”
贾宝峰把镯子推到兰花面前,深情地望着她:“现在想不起来不要紧。日后会想起来的。我等你!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咱什么时候结婚。”
“不,我们不能结婚!”兰花有些激动,:“你知道,还有那个女圭女圭亲。”
“连女圭女圭亲都想起来了,难道我这么个大活人在你面前就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贾宝峰急得站起来,搓搓着手在地上溜达着。
“不是的。是吴女乃女乃给我说的。”兰花急忙解释说。
宝峰重又坐回床沿,眼睛直直地望着兰花说:“阿花,在交换礼物的那天,咱俩勾着小手指头誓说,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女圭女圭亲如果退成了,我明媒正娶把你抬过去;如果退不成,咱俩就逃跑。”
“宝峰哥,咱俩真得不合适。我们是姑舅做亲,我的亲姥爷是你的亲爷爷,属三代以内旁系血亲。这样对后代不好。”
“有什么不好。姑表亲姨表亲的多了。老辈儿里传下来的。人家都不怕咱怕个啥?”
“你好好想想,所有表兄妹成亲的人家,他们的后代是不是都出过傻子?当然不全傻,赶上一两个就是一辈子的不心静。”
见对方不言语,兰花继续说:“我们那里有这么一户人家,老两口是表兄妹做亲,生了三个儿子全是傻瓜。大儿子傻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二儿子傻得不会使牲口锄地;三儿子傻得更瓷实,逢人就说:‘娘就是媳妇,媳妇就是娘。最愚蠢的是,老两口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到处请风水先生来给看阴阳宅。后来……”兰花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打住话头。
后来的事实是:**政府实行了新婚姻法,废除了“三代以内旁系血亲”的婚姻陋习。还把这家的情况当作反面教材来宣传。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三个傻小子由来的原委。近亲结婚一下被杜绝。可怜的是,这时老两口早已离开人世。他们遗留下的三个傻小子,则被政府收进养老院养了起来。如果把这事拿到三百年前来说,人们非认为你是神经病不可。
好在贾宝峰陷入痛苦的深思之中,没有听出她话里的纰漏。
“我不信!”贾宝峰痛苦的表情有些扭曲,声嘶力竭地嚷道,“你是把脑子烧糊涂了,拿了这些歪理来搪塞我,你说,是吧?啊,阿花!”他情不自禁地抓着兰花的胳膊摇晃起来。那情景,仿佛要把兰花从睡梦中摇醒。
兰花痛苦地摇摇头。
“不是的,阿花,绝对不是的。你现在还没恢复记忆,等你恢复了,你就不这样说了。是吧,阿花。”贾宝峰声音哽涩着,眼里涌上泪花。
“这是一对热恋着的青年。如果不是自己的参与,在表兄妹成婚盛行的时代,不久的将来,人家或许就是一对幸福的夫妻了。自己一下子闯进来,既破坏了人家的好事,自己的灵魂还不知要孤独到何时?想到这里,梅兰花的眼里也湿润起来。
贾宝峰受到对方情绪的影响,忘情地把梅兰花拥到怀里。
也许是因为孤独的心灵太需要一个依靠;也许是为一次希望的破灭而惋惜,梅兰花没有躲避,任由成串的泪水洒在贾宝峰胸前;贾宝峰的泪珠也滴滴嗒嗒落在兰花的黑上。
屋外响起脚步声,两个年轻人这才急忙分离。贾宝峰把镯子推到兰花面前,夺过兰花手里的荷包,撂下一句“我等你。”缓缓地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屋去。
“这个贾宝峰确实不是我要找的阿峰!”望着贾宝峰的背影,梅兰花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是有思想准备的,可希望真的破灭了,还真有种失落感。自己只身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一个女孩子,如何冲破世俗的樊笼到社会上去寻找?就是在这个家里,借着人家的身躯,隐藏着自己的个性,隐瞒着个人的感情,装着笑脸陪着小心迎来送往,这样的日子还要保持多久?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宿?阿峰又在哪里?兰花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迷惘。心里烦躁的仿佛要爆炸一般,喉咙也被赌得透不过气来。她用力大喊一声“阿峰,你究竟在哪里啊?”趴在床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送客人回来的梅贾氏听见女儿的哭声,忙赶了过来。见女儿哭得肝肠寸断,心想女儿一定是为了感情问题。女儿已长大**,要不是那个女圭女圭亲挡着,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觉得很对不住孩子。一句劝慰话也没说,坐在床沿默默掉起泪来。
兰花痛哭中仿佛听到有人进了屋,闪泪眼一看,见梅贾氏也在那里掉眼泪,心里又可怜起这个老太太来。心里想:自己是借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来办自己的事,殊不知人家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尤其这个老太太,心肝宝贝知冷知热地疼爱着自己,哪里知道她面前的这个女儿竟是个冒牌货,而她自己原来的女儿早已魂飞魄散!白人送黑人的悲剧虽然没有上演,但却实实在在在这个家庭里生了。更可悲的是,自己在这十多天里,何曾把这个家当作自己的家?又何曾把这个老人当作母亲来关心过?
怀着内疚和负罪感,梅兰花呼唤着娘亲扑倒在梅贾氏怀里。
母女俩哭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