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仕峰拿着梅兰花给的五百文钱,喜滋滋地往外走。在大门口正好和进门的父亲王长道碰了个对面。
王长道见傻儿子手里拿着不少的钱,纳闷地问道:“拿钱干什么去?”
“买东西。”王仕峰说着赶紧把钱藏到身后头,生怕父亲要了走。毕竟他傻,家里卖出买进的很少经他手,拿钱的机会也就不多。而且他还没有傻到不知道钱是干什么的地步!
“买什么东西?”王长道进一步问道。
“不知道。”王仕峰一边看着父亲一边后退。一种想要逃避的状态。
这本是日常见惯的行为,王长道心里还是窝了火。没好气地说:“都是结了婚的人了,也该长点儿记性了。出去凑凑人,学点儿文雅话,别再头上一句脚上一句的,说话没点儿逻辑性,舌儿也学不清。”说完冲外挥挥手,示意王仕峰赶紧走。自己无奈地摇着头回屋里去了。
王仕峰拿着钱,还真不知要买什么。听父亲说让他“出去凑凑人,学点儿文雅话”,心想:我何不用这钱学点儿文雅话去,往后说起话来用,不让他们说我傻。于是,一个人来到大街上,到处找人去学话。
正是农忙的日子,街上没有人。王仕峰就拿着钱,一个人来到村外。
离村三、四里路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沟。河沟上架了一根粗木头当桥供人们来回过。
王仕峰来到独木桥前,正好有一个人要过桥。这个人可能有些怵,自言自语地说:“双桥好过,独木难行。”这话被王仕峰听见了,他觉得很有意思,也很文雅。便凑过去傻呵呵地说道:“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教给我,我给你一百文钱。”
过桥的人看了看王仕峰,现有些呆傻,手里还真拿着钱。就教会了他,得了一百文钱。
离独木桥不远地小河沟旁。有一个钓鱼地老者。王仕峰觉得新奇。就凑过去看。
钓鱼老者见有人来观看。感慨地说:“清清地水。一条小鱼儿也没有。”
王仕峰听见了。认为这话也很文雅。对钓鱼老者说:“你再说一遍。教会了我。我给你一百文钱。”
钓鱼老者回头见是个智障者。笑了笑。就连着说了几遍。王仕峰学会了。给了老者一百文钱。
离开老者以后。王仕峰又往前走。当走到一个小村庄时。见一个人正在喂猪。猪食倒进猪食槽后。猪不吃。仰着脑袋冲着主人“哼哼”地叫。喂猪人厉声喝道:“有食儿不吃。瞎哼哼。”王仕峰听到了。认为这句话也不错。给了喂猪人一百文钱。让人家教会了他。
又往前走。来到一片树林子旁边。树林子里各种鸟儿“唧唧啾啾”叫个不停。十分热闹。这时。一只老鹰扎进树林。所有地鸟儿都不叫了。树林旁站着一个人说:“一鸟进林。百鸟压音。”
王仕峰听见了,又凑过去,花了一百文钱学会了这句话。
眼前出现了一条小路,是通向吴瓷屯村的。王仕峰便顺着小路往回走。走着走着,遇见一个拾粪的老头。老头要拾一摊粪,一个母狗凑在粪前要抢着吃,狗冲着老头呲牙咧嘴地直叫唤。老头说:“老母狗你敢呲牙,呲牙我给你一粪叉。”
王仕峰听见了,又赶过去,花了一百文钱学会了这句话。
已经学了四句话,天也接近中午。王仕峰觉得肚子有些饿,就回家了。
梅兰花这一天的心思都在针线活上,王仕峰回来后也没多问。飞针走线地忙了一天加半夜,终于把三件活儿都做完了。仔细地平整好,按照规矩,把裤子放在下边,袄放在裤子上,帽子放在袄上。第二天一大早。整整齐齐的端给了婆婆。
王施氏见梅兰花把三件活儿都做完了,而且还做得非常精致、漂亮,高兴得合不拢嘴。立马托着这三件活儿到邻居家里去显摆。走一家又一家,几乎走了大半个村子。一时间,“王家娶了个巧媳妇”的名声,在吴瓷屯里被传得沸沸扬扬。
梅兰花到没觉得怎样。不就是几件针线活儿么,紧紧手也就成了。
刚吃过早饭,梅兰花的大哥梅留申赶着马车来到王家接妹妹。
这也是当地的一个习俗:新媳妇结婚第三天回门(结婚之后,新媳妇第一次回娘家叫回门,就是结婚之后的第三天,女婿要跟着回。这一天,娘家要大摆宴席。也只有这一天,新女婿是上上宾,坐上上席位,好酒好菜招待。过了这一天,女婿再到丈母娘家,就没这么好待遇了),一般都由女家的父、兄套车来接。娘家富裕的,认为女儿已经离家三天了,“为一天闺女当一天官,当一天媳妇坐一天监。”父母怕自家女儿在婆家受拘束;娘家穷人手又少的,则要女儿先回娘家去帮忙做准备。所以,无论穷富,都一早就来接。而丈夫却不跟着一起去。因为这一带都有戏弄女婿的风俗习惯,无论闹到什么程度,只要不出事,主家就不能挑理。有的还专门预备着整女婿的“女婿椅”,就是拿一张快坏掉的椅子让女婿坐,女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坐上去“轰”地一下摔在地上,引得满堂大笑。所以,新女婿们为了躲避被整,往往来的很晚,中午赶到就行。
临上车时,梅兰花嘱咐王仕峰,去的时候。要穿最好的那件衣服,戴最高的那顶帽子,穿最厚的那双鞋子。拿最重的那份礼。并嘱咐说在哪里哪里放着哩。然后上车跟着哥哥走了。
梅兰花的这些话,被在窗外站着的刁藿改听了个一清二楚。
刁藿改这两天心里的气可是憋大了。
昨天上午,她本想带着孩子在梅兰花的新房了折腾一上午,闹得她做不成针线活,也就落不了“巧媳妇”的美名。四个妯娌一般水平,自己这个老大嫂说话还算数。不成想自己被梅兰花讲的故事所激怒,一气之下离开了。回来后又后悔得了不得。有心再去捣捣乱,又抹不下脸儿来。昨天晚上,梅兰花做了半宿的活,她半宿没睡着觉。时不时地出来瞧瞧,见新房里还亮着灯,知道梅兰花还在做活,心里就有气。越有气越睡不着,越睡不着就越想出来看。一晚上出来进去好几趟,把肚子气得“嘣嘣”的。这口气正没处撒,听见梅兰花嘱咐傻小叔子,便心生一计,决定给他们搅合搅合。
梅兰花走后,王仕峰在当院里望着天上的飞鸟愣开了神。
刁藿改抱着孩子走了过去,假装关心地说:“四兄弟,想兰花哩吧?”
王仕峰“嘿嘿”一笑,算是回答。
“你媳妇不是说了,让你穿最好的衣服,戴最高的帽子,穿最厚的鞋子,拿最重的礼物,怎么还不快准备去?”
“我在想呢?干么非得穿最好的,带最重的?”王仕峰说。
“哎,那是你媳妇给你说着玩呢!新女婿回门,人家不是看你穿什么衣裳,拿什么礼物。而是看你的身子棒不棒、个头高不高、力气大不大。这样吧,今天你要身穿最滑溜的衣裳、头戴最高的帽子、脚蹬最厚的靴子、挑着最重的礼物去。”说着用眼神让王仕峰进屋,帮着打扮起来。
王仕峰在刁藿改的指示下,打开衣柜找衣服。模模这件不滑溜,那件也不滑溜,正在犯难,刁藿改启他说:“模模你的身子滑溜不?”他模了模自己的身子挺滑溜的,可觉得有些不大对,便摇了摇头。
刁藿改一旁打气说:“你昨天夜里看你媳妇的光腚了吧?”
“看了。”
“还是的?人家一个大闺女,都让你看光腚,你一个大男人还怕看呀?”
王仕峰见说,就把衣服都月兑了下来。倒把刁藿改臊了个大红脸。心想,这样连村也走不出去。就又说:“穿个短裤,人家是看你的胳膊腿,可不看你的裆里。”
王仕峰照办了。
开始找帽子。见所有的帽子都不高,刁藿改一指粮食囤上的长脖子笆斗,说:“这个高。”于是,王仕峰就把长脖子笆斗扣在头上
他又找鞋。刁藿改一踢脚下的小板凳儿,说:“这个厚。”王仕峰就把两只小板凳儿捆在了脚上。
什么礼重呢?他掂掂母亲给他预备的点心盒,觉得不重,摇了摇头。刁藿改见状,一指当院里的两个石头墩子,说:“这个重。”王仕峰会意,就用绳捆起来摽在扁担的两头。
经过一番折腾,王仕峰就光着上身穿着短裤、戴着长脖子笆斗、踩着两个小板凳、挑着两个石头墩子来到丈人家。
梅兰花一见王仕峰这副模样,哪还敢让他露面。把他藏在了一个废弃的山药窨子里。又怕他饿着,给他端了碗面条来让他在里面吃。
梅友仁的小孙子调皮,跑到窨子口来撒尿,王仕峰以为是给他倒醋哩,忙用碗接着。还一叠连声地喊:“少倒醋,少倒醋。
梅兰花在家是老幺,又有“才女”的名声,在父母的心里位置很重要。为了把回门搞得隆重一些,梅友仁把大、二女儿及其女婿全都叫了来。家里喜庆的气氛十分高涨,酒席也很丰盛。
再傻的女婿也得见岳父岳母啊!
吃饭的时候,梅兰花拿了大哥的衣服让王仕峰穿上,引导着他坐上酒席。
今天是王仕峰第一次在梅家亮相。他那魁伟的身材,英俊的面容,一下子把酒席上的人全都给镇住了。
王仕峰被安排在上上坐。右边是老丈人梅友仁,左边是大舅哥梅留申。
大女婿梓维高奸猾刁钻。心里想:都说兰花的女婿傻,看这模样不像傻子。我试试他。就和坐在王仕峰左的大舅子使了个眼色,二人换了位置。
这样一来,梓维高和王仕峰就紧挨着坐了。
就要开席了。小柳拿着筷子一双双摆在每一个人的面前。当摆到王仕峰面前时,梓维高手疾眼快地先接过来,然后亲自给王仕峰摆上了一根。
王仕峰见自己面前只有一根筷子,想起昨天上午学过的头一句话,自言自语地说:“双桥好过,独木难行。”
坐在王仕峰右的老丈人梅友仁一听,心里挺高兴。心里话,多文气呀。于是,忙招呼小柳再拿过一根筷子来。
梓维高听了心里纳闷:这句话既含蓄又文雅,像是有很深的学问。是不是梅兰花教的?让他给诌对了!到了该吃挂面的时候,他叫过小柳来,让她给盛一碗挂面汤,里头一根挂面也不要。
小柳很快端来一碗挂面汤递给了梓维高。梓维高又把挂面汤放在王仕峰面前。
望着清澈见底的一碗汤,王仕峰想起昨天学的第二句话,又自言自语地说:“清清的水,一条小鱼儿也没有。”
梅友仁听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忙招呼小柳,盛来一碗挂面荷包鸡蛋。
梓维高见两句话说得都很幽默,心里那个纳闷?心想:反正今天是整新女婿的日子,不防逗他一逗,大家取个乐和。就叫过小柳来,说自己想吃凉拌粉条。要小柳到伙房给端一盘儿来。
原来,新女婿回门这天,丈人家的酒桌上是不能放粉条的。因为粉条特滑,新女婿一夹夹不起来,会感到很不好意思。有时夹起来了,弄不好又会掉到桌子上,那就更尴尬了。
凉拌粉条端来了。梓维高主动地接过来,放在了王仕峰的面前,热情地说:“尝尝这道菜,很不错的。”
王仕峰伸着筷子就去夹,夹了半天也夹不起来。好不容易夹着一根,刚要往嘴里送,粉条一下子又给滑落掉了。引得酒桌上一片笑声。王仕峰有些着急,就用筷子在盘子里挑。一挑挑着一根足有二尺来长的,可能怕再掉了,就把脑袋伸到盘子上面用嘴去接。粉条太长了,抖动得很厉害,嘴怎么也接不住。他向桌上探着身子歪着脑袋张着嘴接粉条的表情,已经引得人们在偷偷笑了。当粉条最终没接住又掉回盘子里时,酒桌上爆起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王仕峰想起了学的第三句话,也学着喂猪人的样子,厉声说:“有食不吃,瞎哼哼!”
酒桌上一下静了下来。
梓维高闹了个没趣,再也没敢继续取笑,低着头子吃起饭来。
梅友仁见新女婿说话文绉绉的,第三句说的虽然有点不大合时宜,但也不离谱。一点儿也不傻,与传闻真是大相径庭。心里高兴,话也多了起来,引逗着大家又说又笑,场面一下子又活跃起来。
梅家人多,像这样的大聚餐,女眷们大多都不入席。在席前搞服务的小柳嘴快,很快把酒桌上的事传了出去。梅贾氏听了心里高兴,就走过来观看。
这时,酒席上的气氛很热烈,大家嚷着叫着互相敬酒。梅贾氏是女眷,人又老实,和晚辈们从来不开玩笑。大家见她进来了,也就收敛了许多。酒席上一下静了下来。
王仕峰一见这情景,又想起了昨天学的第三句话,说:“一鸟进林,百鸟压音。”
梅贾氏一听女婿说话果真文雅,心里高兴,张开嘴笑了。
王仕峰一见丈母娘张嘴笑的样子,又想起了昨天学的第四句话:“老母狗你敢呲牙,呲牙我给你一粪叉。”
一句话把酒席上的人全都说愣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噗”的一声笑了起来。
梅友仁见状,气得“咳”了一声,摔下筷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