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撇撇嘴,明显的就是不信,低声嘀咕着什么爬到外面去了。
小马车慢慢悠悠的走着,出了邹城县城不远,前面围了一堆人,叽叽喳喳低声议论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
我掀开车帘,站着往外看,那明显的是一个迎亲队伍,大红的轿子,红色箱笼,沿着石板路一字排开,穿着红色喜服的吹打手,两腮涂得通红的媒婆。本来应该是一派欢喜的场景,只是现在异常的安静。
没有乐声,连一向见多识广八面玲珑的媒婆,也呆呆的站着,我用力的嗅了嗅,这是血腥味,对,这是血腥味。
前面是一座石桥,古朴的青色石板桥,长年累月的车来人往,石板已经磨得平滑,栏杆被人磨得又黑又亮,圆圆的柱子顶端,看不出刻得什么花样,只是现在鲜血顺着黑乎乎的柱子向下流淌,那就是血腥味的来源,这不是迎亲现场,而是命案现场。
石桥中间,躺着一对男女,女的一身大红嫁衣,男子一身蓝色长衫,两人都是满脸鲜血,静静的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双手仍是紧紧握在一起。
一个头上簪着红花地年轻男子,跪在两人中间,试图要掰开两人,他本应该是今天的主角,春风得意的新郎,现在却要面对妻子的尸体。
“小姐。小姐!”一个头戴红花的丫鬟跑了过来,正是当日我们在山下见到的那一个。
看到中间躺着地两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来人!”那年轻男子猛地站起来,眉头拧着。面色惨败,双眼通红,带着一丝凌厉凶悍之气,本来文静的面容变得扭曲。
一圈红衣人围了过来,“少爷请吩咐!”
“把他们分开!”男子指着地上躺着的两人,“别碰她!”冷硬的话里带着一丝压抑地深情。
那群人应了一声。跑过去扯着蓝色人影拼命拽,可是两人的手仍是紧紧握着,根本分不开。
“真是可惜啊……”围观的人群里有人低声叹息。
“是啊,那个马少爷可是大富之家呢……”有人赞同。
“这个姑娘也真是的,既然父母之命定下了亲事,轿子都上了,干嘛还要以死抗争?”有人不解。
“还不是心里有人了,女人的心野了……”声音带着叹息带着不屑。
那新郎扯下头上的红花。呆呆地看着那些忙碌的红色人影。
一个人凑了过来:“少爷,分不开。”声音有些颤抖。
“分不开?”新郎站了起来。冷冷笑着:“笑话,我倒要看看!”
新郎分开众人,走了过去,面无表情的吩咐:“分不开就割开,我娘子哪能和他纠缠!”
众人有些犹豫。新郎马少爷一瞪眼。“还不快去!”
有人应了一声,快速离开。马少爷看着中间的众人,皱着眉头,“动作都快点,别误了时辰。”
过了一阵,有人拿了把刀过来,“等一下!”惠普出言打断了。
“你要做什么?!”一个官家模样的中年人喝道。
“既然人已离去,何不让他们入土为安?”惠普低首启道。
“这是我的家务事!”马少爷眼睛不抬,“继续!”
很快就分开了两人交握的双手,马少爷抱起地上的红衣女子,重新回到轿子跟前,“娘子,跟我回家吧。”
“少爷,我们去祝家,一定要替你讨回公道!”那管家激动地说。
“什么公道?我说了,这是我的家务事,不干别人地事!”马少爷站在轿前,微微一顿,让人将轿子扶好,低身将女子放回轿子,细心的为她理理头发,擦净脸上的血迹,端详半响,道:这下好了,起轿!”
他的动作温柔,深情款款,却带着令人发颤的寒意,因为他地温柔是对着一个死人。
马少爷重新翻身上马,顺势扯下马头地红花,一马当先的离开。
两个媒婆战战兢兢地扶着轿,面色灰败,抖抖索索的往前走,唢呐声重新呀呀呜呜的响了起来,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除了轿中的新娘子已经死了,地上留下一滩鲜血和一具残缺的尸体,一切都很正常。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刚刚的那些人命鲜血将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这个圣人光芒笼罩的地方,这样的事情是被人批判的,逼人鄙视的。
即使是死,也得不到人们的认同,即使是死,也都无法得到相守。
这样的后世的爱情神话,在当世得到的只有鄙视吗?我不由得有些发冷,这样的时代,我终是无法融入进去。
惠普对着中间的尸体垂首诵经,过了一会,又跑过来一个书童打扮的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满脸泪痕:“少爷,你怎么这么傻呢?”
“少爷,你让我怎么办呢?”书童只是哀哀哭泣。
“埋了他把。”惠普颂完经,轻声道,“他们已经去了极乐世界,你也不用哭泣,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书童擦擦眼泪,冲着惠普磕头行礼,然后半抱半拖的将那具尸体带到了一个破旧的板车。
这儿重新变得寂静冷清,除了那些残留的血迹,在风尘中慢慢变了颜色,失去了鲜艳的红色,如同逝去的鲜活生命。
风从远处吹来,带来花的芬芳,吹散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凉爽宜人。无数只蝴蝶翩翩飞舞。
沉默了一阵,我们的马车慢慢离开。
“去长安吧。”司马衷淡淡吩咐。
隐一如既往的沉默的执行。
“等一下。”惠普突然出声了,“我不去了。”
他的目光明亮坦诚,看着司马衷不再说话,无声中透出一股坚持。
司马衷看他一阵,“好,我们先去长安。”
惠普淡淡一笑,“我会去找你们。”冲着我们双掌合十,飘然离去。
“他这是干什么去啊?”我愣愣的看着惠普的背影,有些跟不上节奏,当初惠普莫名其妙的跟着过来,现在有莫名其妙的离开,到底要做什么呢?
“他去建康。”司马衷将我拉回车内,看着不断晃动的车帘,轻声说道。
“去建康?”我更是疑惑,“做什么呢?”
“祖逖一死,这天下司马家的天下恐怕又要乱了。”司马衷声音很低,“这些天,共天下的王家大将军王敦,可是很不安分呢。”
“啊?”我瞪大双眼,“真的吗?”
其实不问我也知道,司马衷的话是正确的,我们一路行来,民生艰难,比上次我见到的更是厉害。
虽然王敦还没有明着造反,可是到处征兵,许多村庄都没有青年男子,已经开春了,许多农田还荒着,兵灾引来了匪患,隔三差五的进村劫掠,而那些官兵根本不管,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就这样我们又和惠普分手,他转道往南,我们则是一路往北,又过了黄河,又回了长安。
在黄河南岸,我们特意多逗留了几日,虽然祖逖现在已经不在,但是流民军还是很稳定,一如既往的继续收复失地,只是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所以黄河这儿还算是平静。
“惠普去建康做什么呢?”我忍不住问道。
“你可能不知道,惠普和司马睿私交甚好。”司马衷淡淡一笑,“现在司马睿面临困境,惠普想去看看。”
“那他跟着我们就是为了去建康吗?”如果这是惠普的本意,不应该啊,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山东境内,如果惠普想要去建康,早就可以和我们分开了,没必要多走那么多冤枉路。
“应该不是。”司马衷缓缓摇头,“他也是临时改得主意。”
过了一阵,司马衷又道:“有些事,总是不能忽视,唉……”
什么意思?我凝神思索,将这些天惠普的表现联系起来,惠普担心的是天下会乱,他跟着我们本来是一道寻找血玉,血玉也许是和我和司马衷的遭遇有关系,惠普认为也许我才是造成混乱的根源,我的突然出现,搅乱了这个时空,所以他想要通过血玉寻求破解之法,只是现在他改道建康,看样子,他是主动寻找更为现实的手段去了,跑到权利的中心,改变现状,总比寄希望于虚无缥缈要强得多。
我悄悄舒了口气,这下我也轻松了,事在人为,就算我是个闯入者,将天下变成这个模样,也不是我的过错,而是当权者的失误,如果司马睿多些魄力,南方绝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