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在流逝,意识一直模糊。
**上的感觉已经麻木了,**上的痛苦在此刻更是已经无关紧要。在这一刻,艾凡赫才知道,神智在昏睡感之中来回变幻是一种无以伦比的痛苦,犹胜炼狱。
刚开始时,几乎每走一步,艾凡赫都能从脑海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痛苦的嘶鸣,这种肌肉的拉扯痛楚,艾凡赫已经有点习惯了,当时还觉得没有什么难的,只不过是一次日常的回应。
只是随着时间慢慢的过去,艾凡赫已经感觉不到那种熟悉的痛苦了,这并非什么好事,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去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了,艾凡赫知道,在这一刻,就算是有人冲过来在自己身上砍上一刀,也许自己依然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种麻木对人来说,实际上应该是相当可怕的状态,但最可怕的是,当事人往往对这种麻木感毫无反应。比如艾凡赫现在就是,补充体力的频率逐渐的频繁起来——在现在,漪墨往往需要在使用完一次祈祷术之后,马上就开始蓄积下一次使用的光球,而就算是这种赶时间的做法,艾凡赫处在清醒中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时不时需要静立休息几次呼吸的时间。
不能睡,睡过去也许就会前功尽弃了。艾凡赫一直在用这种想法鼓励着自己,逐渐的,这个念头成为了每次清醒时唯一的念头,到了现在,连后面的原因都已经遗忘了,剩下的只有“不能睡”三个字。
艾凡赫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种没有原因的煎熬中,支撑多长的时间。因为就连要支撑下去的念头,都已经被抛在了脑后。
瘟疫在艾凡赫身上叠加,消耗的体力也在这种叠加中,成倍的增长起来。广场上临时组成的四人小分队,也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充当病情观察员的端木飘雨用植物输送病人过来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这些都是需要优先治疗的,而这几位的效率,却在不停地降低。
因为手忙脚乱之中,彼此之间难免互相触碰,每次一次在漪墨和门勒两人中,有人感染上这种会令人昏迷的瘟疫,都会导致整个局势的崩溃。
事情并没有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让所有人支撑下去的原因,不过是那一点点希望而已。
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希望。
那短暂的清醒所存在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艾凡赫也没有关注过去,迷糊的视线中好像看到另外三人惊喜地看着自己,嘴唇不停的开合,正在试图与自己说着什么。艾凡赫不是听不到,只是在准备回答的下一刻,就会忘记他们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
周围好像变黑了些?在某一次清醒中,艾凡赫在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周围的确黑了不少。夜深了,连曾经在云层中忽隐忽现的月亮,现在也无法找到了,月光的退场,使得广场上面一下就暗了下来,那几盏在夜风中不断颤抖的灯火,此时看来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就如同自己……
神智再次开始了无力的颤抖,艾凡赫的脑海再一次陷入空白。
……
刚才在迷糊中自己处理了多少个病人?艾凡赫在之后的某次清醒中回头望去,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门勒。他的位置,应该多少跟自己处理的病人数目有些关系,艾凡赫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确定一下自己的进度。
但他在下一刻就忘记了这个想法,脑海中的疑问就在瞬间被迷茫占领。
艾凡赫看着视线中面前的躺卧在地上的“老人”们,只记得自己应该触模他们的全身。
那就出手吧。
……
上一次清醒是什么时候?现在又是什么时间?在某次清醒中,艾凡赫想到这样一个念头。周围已经黑得吓人了,伸出去的五指似乎正在伸进黑暗中,离得稍远就无法看清了,也只能依稀看到地上躺卧的人体轮廓了。
是一旁一直存在的灯光熄灭了?还是自己的视觉已经出现了问题?
艾凡赫不知道。
然后在下一刻,他就忘记了自己想知道什么。
……
这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折磨,一直持续到某一刻为止。
那一刻,天边的辉光闪进艾凡赫的双眼,映得艾凡赫本能地抬头,向着光芒来临的方向看去。
闪花的双眼在两次呼吸后才恢复了视觉,但接下来看到的景象,艾凡赫在多年之后依然铭记在心,无法忘怀。
梅尔小镇的这个广场,也算是一个地势稍高的地方,而广场的正东方,是一条小镇内的主干道,大道笔直,直通旷野,道路两旁,密林环绕,幽深宁静。
光明晨曦,降临大地,黑暗远离。
而此时,光明与黑暗仅仅一线之隔,正从视野所及的大地上向着天边缓慢推去。分割线的这边,色彩瞬间就鲜亮起来,飞禽纷纷从树林的遮盖中窜飞而出,向着这边的天空招摇飞来。
这是一条生机浮现的分割线,它正在推移,更多的生命正在醒来,天地正在醒来。
这幅无声的画面,在艾凡赫的眼中停留了许久,让艾凡赫全身燃起活力来,时间仿佛静止。
一声鸡鸣声传入艾凡赫的耳中,在他发觉到自己的听觉终于恢复之前,艾凡赫就笑了。
拂晓。
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日出,这也只是一个普通小镇的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早晨,但对艾凡赫来说,这一刻,意义重大。
“似乎透支情况已经消除了,用的预想时间比我还要短,”漪墨虚弱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引得艾凡赫回头看去,漪墨看着自己的表情,多少有些疲惫,“从心跳、神经电流还有血液流速上看,瘟疫已经被你克服了。”
“虽然你说的话不少我听不懂,不过我想我们成功了?”一开口,艾凡赫就被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得仿佛不是人类的声音,半天才明白是自己开口说的话,“这……可是我现在依然感觉很疲惫啊。”
“这很正常……”漪墨回答,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心跳仅有正常情况下的一半,神经电流麻痹到了极致,血液几乎不流动了……我想,你体力透支过度得已经超过了人类的极限,你现在倒地死掉,也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要强撑着做到这种程度,你不是说撑不住就停止么?”
“第一、我当时那里还记得什么撑不住这种感觉……”艾凡赫整个人都挂在门勒之前递给自己的拐杖上,微喘了一口气,“第二、我想,我肯定不会愿意再次承受这种感觉了……一次就够了,简直是噩梦。”
“这次即使治疗完全,你至少要休养半个月,还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后遗症……”漪墨依然很生气,但生气中带着内疚,“也怪我,如果我早一点注意你的身体状况,就会直接把你打晕然后强行施加祛除疾病的祈祷术。”
“我才不会管其他人怎么样呢!”在末尾,漪墨这么说。
如回光返照一般的精神正在飞速的消除,艾凡赫感觉到狂风暴雨一般的倦意正在袭来,可能在下一刻自己就会陷入沉睡,身体真的是受不了了。
“不要说,这种话……六个小时?”一边用最后的精神挤出一个笑容挂在脸上回答漪墨,艾凡赫一边转头对端木飘雨问出了一个问题。
视线模糊之前,端木飘雨点了点头。
“恩,我尽快……”这是艾凡赫睡着之前所听到的回答。
我大概可以安心睡一下了。这是艾凡赫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艾凡赫醒来了。
双眼睁开的一瞬间,艾凡赫又体会到了那种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甚至只是醒来时身体肌肉自然的轻微收缩,居然也能让全身感觉到痛感。
能将身体透支到如此的程度,我大概也算开天辟地头一人了吧?艾凡赫在心里苦笑着。
“已经醒来了么?”床边一个男声传入艾凡赫的耳中,艾凡赫想转头寻找声音的主人,却被接踵而至的痛楚制止了动作。
似乎是明白艾凡赫的窘境,声音的主人探头到正上面,看着艾凡赫的眼睛。
是门勒?西德,在这里遇到的神秘祈祷师。
“你真的是人类么?人类应该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吧?”门勒的嘴角挂着笑容,带着止不住的欣喜,“自己查看一下,才发现你果然是蟑螂一般的生命力啊,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艾凡赫有些郁闷,全身的肌肉在疼痛之余,还全都不受自己控制了。此时想张嘴说话,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我知道你不能说话……”门勒看着眼神有些焦急的艾凡赫,笑得有点诡异,“让我想想啊,人醒来的时候,第一个问题一般是‘我在哪?’,是么?”
看着艾凡赫的眼神更加焦急了,门勒“眨眼会吧?一下是,两下不是。”
艾凡赫很快眨了两下眼睛。
门勒的笑容更加奇怪了些,不间断的说出了一堆话来:“你睡了整整三天两夜,从你晕过去算的话,这时是第四天晚上,五月十七日晚上六点二十二……你还在梅尔镇,最豪华的旅馆房间哦,虽然是相对最豪华……镇民的瘟疫基本解决了,不过大部分人还非常虚弱,就像你一样……好了,这些事情,有没有一件是你想问的?”
艾凡赫再次眨了两下眼睛。
“那究竟是什么呢?我实在是不知道啊……”明明自己脸上的笑容差点就可以挤到脸外面来来,门勒还是这么说着。
事到如今,艾凡赫哪能还是不知道门勒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眼神中已经布满了愤怒。
“好吧……如果你是在找某人的话,她在你的另外一边……”门勒咳了一声,止住笑容,对着艾凡赫说,“你现在是没办法看到了……”
门勒的话音未落,视野中另一边,就有一张俏丽的脸庞挤了进来,满脸欣喜的样子,不是漪墨还能有谁。
看来是刚刚睡醒,漪墨的头发还有些杂乱,紧紧地贴在额头上。
“好了,我不做电灯泡了,本来我就是恰巧来看看,结果正好遇到你醒来,伊莫丝小姐到昨天晚上都在旁边等着你呢,可惜还是没碰到你醒来的时候……呃,我去忙了,病人还要照顾……”门勒的话似乎没个完,终于引发了漪墨的怨恨,慌不择路的逃向门口。
漪墨微带怒气的表情直到房门关闭声传来,才消解,正在两人准备说什么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再次传来,接着门勒的声音从门口飘了过来:“之前干得真不错,不过还是快点来帮忙吧,这边都忙疯了……我说伊莫丝小姐,既然艾凡赫先生已经醒来了,证明他的体力已经基本恢复,你可以用祈祷……”
“啪”的声音传来,在艾凡赫眼中,眼前的漪墨似乎是扔了什么东西过去,砸在房门上才终止了门勒的话。
在这之后,漪墨还关注了一下门口,防止再次受到打扰,在确定门勒已经被赶走后,才低头用温柔的表情看着艾凡赫,轻声说:
“欢迎回来。”
(痛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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