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煮研究生院 四、饭局

作者 : 耿于天

心理学研究表明人对事物的评价往往来自自身从中所得到的满足感而满足感则源于理想与实际的比例关系。反过来讲如果你不想让别人失望就最好别让他有太高期待尤其是某些不现实的泡沫所以圣贤训导大家要谦虚。

可就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喜欢让旁观者调足胃口结果却往往是“见光死”。o7、o8两年中国股市的大起大落就印证了这个真理被套得连楼都懒得跳得投资者可算逮着奥运的难得商机于是一哄而上、狂飙突进但真等事到临头却现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洋大款跑到皇城根来撒美钞才大呼上当其实都是自己骗自己。

中国这个民族还算好客所以不喜欢有太多神秘感的人并将后者斥为“假深沉”。比如枕流对同系那个尚未谋面的艾枚就有些先入为主的不悦尽管艾姑娘的名讳很有点儿让人想入非非的气质但这开学一个月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姗姗来迟却难免让总要不情愿从春梦中爬起来聆听科学社会主义安魂曲的徐枕流感到愤懑。

或许来自西南大山深处的女孩儿多少都带有些原生态的灵气艾枚似乎预感到这不短的时间差怕是凶多吉少于是便先制人地邀请大家到左近的韩国烤肉馆畅叙幽情。说是男朋友做东道拜托诸位多多关照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奇怪的是这个聚会竟由不同系的程毅代为组织据说是因为他那天“碰巧”赶上帮忙搬送行李所致但之所以没有选择同样忙上忙下的苏韵文怕是可能和这位已经待价而沽很久的湖北妹子那天对人家帅哥男友表现出的过分欣赏有关至少枕流这么想。

不管怎么说六个人如期坐到了一起。近来行踪诡秘的6远航尽管始终神龙见不见尾但最终还是来了她显得有些疲惫当然也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女孩儿很自然地选择了紧挨枕流的那个位置低声道:“我一会儿可能找你有事儿。”说着把不时振动的手机摆在了餐桌上。

徐枕流点点头现大家都在看自己于是转向今天的“主人”一个比较典型的忧郁型美少年:“是……杜晓钟对么?”这当然只是搭话的技巧几乎没等人家点头枕流便接了下去:“你是工作了?还是在上学?”他故意把事业摆在前面。

“啊工作了”晓钟声调不高但还算热情:“我在……”

“他是搞网络的IT业”一旁的艾枚把话头接过去:“我们可早听说过你了大才子啊”看罢枕流女孩儿向其他几位同学环顾着。

徐枕流笑笑刚要借题挥坐在右手边的韵文一边认真地用生菜叶包裹着几片刚烤好的牛肉一边不识时务地朝他开了腔:“那天我不都告诉过你了么你还问人家是干什么的一看当时就走神儿了。”苏姑娘撇撇嘴把垂下的额打点好开始津津有味地品尝起那一衣带水的临国风情。枕流无可奈何地看看她又瞥了一眼那边明显有些怏怏不乐的艾枚。

男主角倒是挺自然他朝枕流举起酒杯:“小枚这回到语研院大家多照顾”比女友年长一岁的杜晓钟似乎并不很擅长交际说起这番客套话时显得有点儿生涩。

“哎”久未开口的6远航不知道是冲谁点了点头:“能有这么个男朋友多幸福啊”她喝了几口饮料望向艾枚的目光很是诚恳。

在我们看来欧美国家通常采取的aa制很有些不可理喻觉得食色性也之事完全犯不上搞得这么楚河汉界。其实这只是问题的一个侧面多数情况下权利和义务总是毫厘不爽地相对着也就是说从饭局分出东道和食客的那一刻起餐桌上便没有了平等可言。所以聪明的中国人便常常等到酒足饭饱后再真真假假地抢着付帐至少落得大快朵颐时片刻的心无旁骛着实狡猾。

北京城里最常见的一家韩式料理连锁店恐怕就要算是大名鼎鼎的“三千里”了其实这个名字体现的是朝鲜半岛南北东西的疆域纵横所谓“三千里江山”当然人家指的是韩里比起欧亚大6的度量衡多少要袖珍一点儿。但不少中国人却将这个字号想当然地理解成了“三千里路云和月”的缩写烤起肉来也便平添了几分“风餐饥食”、“笑谈渴饮”的豪迈。尽管李戴张冠倒也入乡随俗所以说民族气派和民族风格的同化能力在任何时候都不可小觑。

既然国人早已习惯了老祖宗留下的礼尚往来大伙儿在行将罢席时也就没再忸怩作态。既然吃了人家的嘴短对于艾枚迟到一个月的大摇大摆也就不好意思再没完没了地理论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艾姑娘的闪亮登场还算成功。尽管负责掏钱的晓钟似乎显得不够自然至少有些沉默但有枕流同学参与的饭局从来不用担心冷场这次也是毫不例外地尽欢而散。

我们常说某个人“懂事儿”也就是比较世故现在有个新词儿叫“情商高”。其实领导也不是不知道那些最会溜须拍马的下属往往都是靠不住的墙头草看起来的死心塌地都是表面现象但最终却往往难逃糖衣炮弹的死缠烂打久而久之就成了近来常常被人提起的“潜规则”。显然艾枚同学就比较精于此道从她出邀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化险为夷因为恐怕没有人会傻到把自己置于“不近人情”的窘境。这位身材迷你的云贵姑娘轻而易举地便将几位同窗“两头堵”在了“好收吾骨瘴江边”看来人家能被保送绝不是偶然的。

其实察言观色并不是什么藏之深山的秘笈绝学只是见风使舵的专业程度因人而异罢了。既然开饭前就已经知道枕流和远航一会儿有个“分组审议”的小会大家就没再统一安排结束后的夜生活:程毅要去不远处的一家俱乐部健身艾枚他们到市采购些日常用品而韵文则各取所需地如愿拿到“吃不了兜着走”的几个餐盒这两天便省去食堂的排队之苦恐怕也就更没有跑到离宿舍两站地的学校去上课的理由了。

“你妈妈还没回西安么?”徐枕流现远航出门后很自然地走上一条不起眼的小路通向刚开学那会儿6家母女暂住过的招待所。

“可能打算在北京待一段儿时间”女孩儿并没有犹豫语气中带着些无奈:“她前两天去过中介也许要找一个长住的地儿。”

这倒多少出乎枕流的意料毕竟陪伴已经有在外地独自工作经历的女儿念书总显得有些不寻常。但既然是人家主动找自己有事儿男孩儿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可以理解为示意远航接着说。

“她盯我盯得很紧挺烦的”6姑娘有些天上一句地上一句更像是在说给她自己让不明就里的听者一头雾水;“刚才吃饭那么一会儿工夫还紧着短信问我在哪儿呢我说跟你在一块儿。”

枕流还以为人家有什么心事要同自己分享结果只是个挡箭牌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自作多情但又感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刚想把种种前因后果理出个头绪却见远航朝前面招了招手原来是6妈妈在屋里等得不耐烦“出郭相扶将”了。

“小徐”这位不远千里来“护驾”的母亲紧走几步客居他乡也多年未改的天津话让人永远也不会觉出丝毫的紧张:“听说是你们有个新同学刚过来”这种告白多少让人感到有欲盖弥彰之嫌。

“啊是。”一向能言的枕流反倒不知所措可能是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彼此面孔的缘故。那边的6妈妈还在絮叨着些什么好像还是在讲同学见要彼此照顾之类的老生常谈他也只好支吾着对付招架。

奥运临近离都机场高公路不远的这一带也借故大兴土木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变得更加深一脚、浅一脚起来。枕流边摇摇晃晃地躲避东倒西歪的各种路障边不住盘算月兑身之策但一旁的远航却始终怪怪地沉默着弄得徐枕流也心神不宁一直到了招待所门口才找了急着上厕所这么个最不堪的借口逃之夭夭。

实事求是地说枕流从烤肉馆出来后这么不紧不慢地逛游一阵后确乎有些内急他是那种喝酒“走肾”的典型斯文一点儿说就是代谢系统对酒精比较敏感这类人往往比较有量喝多少都就地解决了。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着相似的道理拿得起搁得下的人一般都比较能经得住变故他们没有太多包袱通常不会在意那些枝枝蔓蔓。当然反过来讲谁在这种人心中也都只能是“流水的兵。”

枕流急匆匆地赶回家正准备冲进厕所痛痛快快地大干一场却现小吴老师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母女二人正在饭桌旁谈论着什么。虽然顾不上更多礼数但想象中的畅快淋漓也难免收敛了不少他略带意犹未尽地草草洗漱完毕很自然地踱到沙那边翻起当天的晚报。

也许是事先知道枕流今天有聚会所以没必要招呼他吃饭抑或是当下的议题有足够吸引力而不忍打断总之男孩儿的到来并没有更多改变母女之间的交谈。虽然这部“连续剧”不能根据观众的需要而随时重播但半路杀出来的徐枕流还是很快进入角色、弄明白了其中的主要情节和人物关系。显然话题还是有关那个叫魏丹的女孩儿好像是吴雨和她谈过几次之后小姑娘禁不住强大的“政策攻势”交待出之所以谈这种“畸形”恋爱是与近一段时间以来家里常常闹得很不愉快有关而究竟魏老师两口子出了何许问题似乎还有待于进一步侦破。

看起来吴雨大约是对自己大力工作的阶段性成果很是满意闪动着欣喜的大眼睛在台灯侧光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迷人:“今天没来得及回头我还得去找一趟老魏这个家伙搞的什么鬼。”

俗话说什么人玩儿什么鸟。6远航向来行踪诡谲让人很费思量而她的导师更是带有些神秘色彩。魏一诚语言教学研究室主任正高级职称早年间从北大考过来的博士主攻语言心理过程研究并卓有成果历来被认为是典型的实力派代表。此君言语不多更善于同别人用目光和神情进行微妙的交流。徐枕流他们几个平日去所里上课很难碰到这位传说中很有些来去无痕味道的“高人”就连上次导师见面会都借故缺席似乎比所长还忙。

看来不同凡响的气度也可以遗传有其父必有其女虽然素未谋面但枕流已经想当然耳地在心中按照“雅皮士”的路数给这位魏姑娘进行了初步的素描。贵族身份有个形象的说法叫做换算成中文就是蓝色血统而又含有忧郁、神秘的义项所以说人家正宗书香门第的掌上明珠总有些俗人不易解码的独特基因。

正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忽然现身后的声音似乎被压低了很多甚至夹杂着不少难以辨别的气声几近耳语:“他跟小赵本来就……是吧……”不用回头看彭女乃女乃大概是引入了某些肢体语言使得本来就带有岁月痕迹的嗓音更加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要不然我去问问他。”与刚才的光天化日大相径庭。

“别别别也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吴雨也受到了感染:“我觉得别太……”可能是因为改变了当初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打算战告捷的班主任显然有些意犹未尽。

从其实质而言学术研究和家长里短或许本就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都是源于好奇之心而诉诸集体讨论的某种无所谓谁对谁错的是是非非只是在其“规范性”和难易程度上有点儿高下之分而已。所以说学术机构内部往往滋长着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土壤只不过是来得隐晦与狡诈许多罢了比如刚才那母女之间的你来我往就是明证而且家庭内部显然没有用面纱甚至面具层层掩饰的更多必要。枕流觉得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二人不便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界“第三梯队”太早地领教其中过于深奥的真假虚实于是乎心照不宣地早早鸣金收兵。

转过天来是语用系的o6级新生到所里上专业课的日子开学几周这还真是四个人头一次满宫满调地全员出席古色古香的《汉字学》课程也显得热闹了许多。很明显后来者居上的艾枚对研究所里的一切并不陌生她很熟饪而自然地同见到的所有老师打着招呼其中有些人连枕流都叫不出名字。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新世纪的时空关系果然如爱因斯坦预言的那样始料未及。

有了前一日的感情培养尚未退去余温的热络让徐枕流并没有对艾姑娘的八面玲珑有太多反感和忌惮倒是韵文显得有点儿不自然尤其是当她听到人家和自己的导师叶楠貌似热烈地谈起中央民族大学某个连苏韵文本人都从未听说过的热门研究项目之后。但枕流暂时没有心思去揣摩这当中的勾肩搭背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把昨晚的“最新动态”拿出来和远航分享但想来想去似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且也始终没有独处的机会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下课时分。

因为是在研究所里自然没有人给他们准备那久违的散学铃声仅容一张椭圆形长桌的会议室更像是柏拉图学园或者逍遥派柱廊老师开始预报下期的精彩内容就是告诉大家可以收拾行装准备回转的信号。

“哦对”头已经有些花白的陈教授忽然抬起右手显然是刚刚想到什么关键事项:“小徐赵老师中午过来了你正好不在她让我转告你下课去找她一趟她在办公室现在大概还没走呢”这位五十年代北京师范大学古代汉语专业的老毕业生叙述准确、清晰、完整且多用短句:“我差点儿给忘了。”她补充着把有效信息含量最少的内容安排在了一段话的最后。

“啊好”小胖子略感意外毕竟是在一个通讯技术空前达的时代采取这种带话的手段进行联络总觉得有些异样:“谢谢您”枕流倒是没忘记眼前的“传道之恩”。简单的几样文具早就收拾停当但他只是空手站起身走出会议室而把书包留在了桌上。几位女生显然清楚这类的师生谈话时间往往很有限所以不用招呼便心领神会地等枕流完事儿后一起回学校韵文似乎正着短信而艾枚则见缝插针地在楼道里打起了手机。

相比较而言徐枕流和导师的确很少联系自从开学时那个有些突兀的见面会之后二人只是在所里几次偶尔碰到时随便谈上几句这虽然与第一学年课程较多有关但更主要地是因为他实在不大善于此类人情世故。事实上研究生院的同窗们往往有点儿什么风水草动、柴米油盐就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那儿跑若不是此时已经下班的语用所里基本人去楼空苏韵文她们恐怕也决然不会那么无所事事地打着时间。

赵冉博士因为是出口引进的新品种所以拥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但面积不大且有些孤独地位于走廊尽头。屋门虚掩着因此枕流只是象征性地轻轻敲了敲。

“来”声音不大但在这个空旷的傍晚却显得很温暖。

“您好”男孩儿进来后依然把门按照原样微微带上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刚下课。”他到哪儿都不见外、自来熟于是很理所当然地坐在那张人造革小沙上。

赵老师身着米色的职业装是在大洋彼岸养成的习惯或许由于这一日冷似一日的仲秋节气她的脸色较平日更显青白笑容中带着女性长辈独特的慈善大概是有感于徐枕流不等招呼便自顾落座的孩子气总之比小胖子刚才礼节性质的颔要显得真诚许多。

可能是不习惯冷场的气氛枕流同学倒是先开了口:“您最近挺忙的?”他在屋里粗略地环视了一下可能是专门等待自己到来的缘故办公桌上整齐而空荡并没有工作中的喧闹。

“你也知道研究所里就是那样说不上忙也说不上不忙”的确对于在油墨味中长大的枕流来讲这再熟悉不过但赵博士后面的寒暄却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事实上徐枕流的父亲早先也曾经在语研院的行政管理部门工作过但十几年前就已经离开这里去了太平洋中那块在大航海时代末期才最终被现的6地。尽管院里也有很多老同事相识、相熟但平日里打招呼却很少问起远没有当副院长的女乃女乃那么妇孺皆知。

而今天这两年才刚刚从美国回来的洋博士倒忽然问起万里之外的父亲实在让人有些意外:“啊挺好的”枕流不过脑子地机械回答着才现自己也有日子没跟爸爸联系过了:“还在澳洲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看来这位赵老师不仅是随口问问或许他们以前就认识吧毕竟她当年也是从院里出去的。

“还在大学里教书呢”众所周知国外高等学府的教职并不是铁饭碗而且在那个白人的世界里讲授中文也只是大潮流中的一个陪衬而已绝不像国内媒体宣传的那样。总而言之远没有徐妈妈的工作那么体面而值得自豪所以每当枕流提起来时往往会做淡化处理。好在多数中国人并不清楚着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听说外面的知识分子比我们的丑老九阔绰可人家常年留美的赵博士自然深谙其中深浅却不知道能否像克莱登大学的校友那样心照不宣。

其实枕流刚一开口赵老师便点了点头像是并不感到意外。她垂下眼皮沉默了几秒然后很淑女地把交叉着的双腿换了个位置:“这学期课挺多的吧?我本来想中午过去找你怕晚了回去的车不好坐。”

“也还行”徐枕流知道自己该更主动地和老师“多接触”。但他对很多同学那种功利的处世哲学实在有些看不惯这次可算逮着机会不吐不快:“您平时肯定事儿挺多的我也就没总特意往这儿跑”男孩儿停顿了一下既是转折又是在提醒听者注意:“其实导师对于学生该是而不是。”

人类社会当中不同的团体往往拥有自己独特的行为模式和规则比如隐语也即通常所讲的“黑话”就是一种集中体现。在多数情况下使用同样的隐语便标志着相似身份之间的认同也就相对地构成了之于他人的某种优越感。比如现在徐枕流选择这样两个带有双关色彩的词汇来说明师生间不该有过多彼此利用的势利就是要不动声色地告诉这位洋博士自己已经足以和她进行平起平坐的对话了至少在潜意识过程中大致如此。

于是乎尚未月兑黄口稚气的男孩儿顺理成章地油然出隐隐的自鸣得意并想当然地期待着初次交手后的赞许至少也该有个会心的微笑。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设想中那样单纯地展。喝饱了美国墨水的赵老师当然不会不懂得自己这位大弟子小儿科般的弦外之音但当她听到那精心设计的典故时似乎被什么力量微微震撼了一下目光中好像流露出某种感动又好像叫人看穿心思时的局促。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徐枕流才知道此刻的自作聪明无意之中触动了二人之间一缕玄之又玄的“草蛇灰线”。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赵老师的意味深长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便想起了自己召见门生的初衷:“我最近事情确实也不少等忙完这阵咱们找机会多聊聊原来就总听顾主任提起你说小徐很有思想。”

后面的两句赞赏更像是谈话中的过渡因为她并没有太多肢体语言作为旁证而是半转身从桌边的两本期刊上拿起一个薄薄的信封:“最近啊南京大学和港台那边搞了一个有关两岸三地用语差异问题的论坛”赵冉从信封里抽出一张公文纸大约是邀请函之类似有似无地自顾自看着:“筹委会主任是我原先读研时的一个同学让我过去帮帮忙”她很快又把那封叠得很整齐的信重新装好并拿在手上而没有要递给枕流参阅的意思:“咱们院是协办单位所以也算公差会是下个月初开我可能得一直在那边盯着。”

徐枕流始终也没弄明白导师是什么意思通常情况下这往往是要给学生派活儿的征兆当然对于多数人来说正求之不得可是看此时此刻赵冉那幽幽的神情又不大对劲儿更像是在诉说这一件并非自己马上要参与其间的事情。所以男孩儿也只好一边不住点头一边等待着下文。

“啊”赵老师似乎有片刻的走神:“所以”她把信封摆回原处:“咱们最近可能不大见得到你们这段儿恐怕也没工夫本想开会时利用这个机会一起过去听听的。”

“哦”枕流愣了一下见导师大约没有继续讲下去的迹象于是没话找话地说:“对筹备肯定挺累的您多注意身体。”

赵老师笑笑很淡。

沉默表示没有别的事情所以徐枕流便站起身:“不早了”看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街道:“那就不多耽误您时间了我……”他朝大门伸了伸手示意那边还有同学在等。

“好”赵冉的目光又回归了最初的慈祥:“路上注意安全。”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讲显然没有必要再多嘱咐什么所以那更像是一种形式化的默契。

实事求是地说徐枕流对参加这类学术活动没有太多兴趣忙前忙后的充实往往只不过是竹篮打水般地瞎折腾弄不好还得落埋怨好像自己多积极似的。所以走出办公室的他非但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有一种类似劫后余生的喜悦。

修远兮的楼道尽头韵文正在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墙上那些通知和公告见小徐晃晃悠悠地走来她将平日里清亮的嗓音压低了一半儿:“啥事儿?”一双大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闪烁。

“嗨就是说老没见我问最近干什么呢。”他故意隐去了论坛一节免得被问来问去又不动声色地告诉别人自己没兴趣整天围着导师转。

“啧啧”苏韵文故意作出愤愤不平状:“瞧瞧赵老师多关心你!”当着叶楠时恐怕按揭给她十个胆儿也不敢这么说。

“那是!”枕流理直气壮他知道有时候就坡下驴要比针锋相对划算很多:“她们俩呢?”透过开着的半扇门现会议室里空无一人。

“艾枚刚才还在楼道里这会儿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女孩儿努努嘴:“远航下课就走了让我告诉你一声说是去原来的同事那儿拿什么东西”大概是那双穿着高跟鞋、还得支撑火爆身材的双脚站累了韵文坐下并翻起艾枚留在桌上的笔记本:“感觉远航好忙啊今天来的时候就没跟我们俩一道儿短信说她正好在院里这边。”

话音未落艾枚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朝枕流闪动着深褐色的双眼:“一听楼道里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重量级的”她三下五除二地把桌上的书本收拾干净:“刚才正好碰见一个熟人就到楼上出版社聊了一会儿。”

“怎么着咱们撤?”徐枕流看见把笔记本递还给艾枚的韵文没有要动的意思:“我背着您?”

“去高老庄啊?”苏姑娘好像刚缓过神儿来。

走出语研院宽大的旋转门时天色已经微微沉下班时节街道上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早已取代了十年前那整齐划一的清脆车铃低级工业化的狰狞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这个城市中本来就日渐萧瑟的温暖。路边的各种饭店进入了生意最兴隆的时段而秋冬季节特有的烤白薯甜香也开始粉墨登场。

“好想吃啊”挽着艾枚的韵文食欲一向不错。

“有人曾经说过”枕流忽然想起了什么:“这个偷情啊”他故意将重音排比得高低错落:“就像烤白薯吃起来远没有闻着香。”

“嗯有道理”苏韵文感慨良深的样子:“那我还是不吃了。”

寒气袭来两个女孩儿开心地笑着抱在一处。

枕流很满意于自己的借题挥伸了个懒腰却停在半空中。他无意中现马路对面那家熟悉的陕西面馆门前有个熟悉的消瘦面孔晃动了一下隐约间很像是传说中本该早就去了同事家的6远航。徐枕流没来得及细想只是本能地假装若无其事般紧走几步再回头张望时那里已经被红男绿女的来来往往淹没、渐渐索然难辨。

“哇”韵文忽然间的感慨吓了枕流一跳倒像是被抓了什么现行:“好青春啊。”原来她是看到了几个大约刚刚下学、正结伴回家的初中女生。是啊虽然自己还没有走出象牙塔但面对眼前这些体态还未最终长成的孩子新科研究生们显然已经不幸沦为了万劫不复的成年人。

“哎”徐枕流瞟了一眼韵文手里的公交Ic卡:“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的?”上面有点儿羞赧的苏姑娘正含着即将破茧而出的笑容穿着制服模样的浅蓝色衬衫。

“高中毕业”一旁的艾枚也凑上前来赞美着那两个深深的酒窝:“当时同学老逗我都快绷不住了。”见到有观众捧场韵文温馨地回忆着。

“你可得保存好了”徐枕流故意郑重地说:“这是绝版青春。”

“那现在呢?”苏韵文模拟着照片上的样子摆出一个。

“这是……”男孩儿预先朝身后看看有没有老弱病残找好准备战略转移的路线:“盗版青春。”

“你太坏了”韵文作势要追但笑容倒还轻松。毕竟她只是被时间战胜而非另一个美丽。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群小姑娘显然并不知道自己的出现引了“叔叔、阿姨们”这许多的感慨。也许是荷尔蒙的威力也许是厌倦了整齐划一的呆板尽管秋风徐徐她们还是迫不及待地将校服外衣扎在腰间、秀出各式姹紫嫣红的鲜亮T恤。殊不知真正的青春是必须要加以掩饰才能显示出它无法复制的价值就像新飞的雏燕似乎没有苍穹的束缚便要惊魂天外一样。或许正是因为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色彩够得上和她们相配无可奈何的师长才挖空心思地设计了那暗淡无光的校服来收拢这四溢的年华。辩证法告诉我们只有缺陷才需要去被修饰。

小学生都是一队一队的中学生都是一堆一堆的而大学生则是一对一对的记得某位教育专家曾经这样总结过。当孩子开始从“一堆”进化成“一对”时最初的藩篱便在人与人之间慢慢建起不幸的是我们都是在这个过程中懂得了什么叫做“成长”。当中国人还在坚信“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时欧洲的先贤已经开始想象最初的“地球”因为他们相信真正的广大只能用没有边界的球体来解释这恐怕也是为什么“殖民”这个词在中文里富含贬义而在印欧语系中意味着“天下为公”的原因。已经摩肩接踵的贫瘠土地上关于两亩薄田的梦想足以让上亿中国人拿起刀枪但林肯的《宅地法》在万里无人烟的中西部许诺给美国人只存在在理论当中的家园却让不过百年的新兴民族横跨了整个大6。

不过在这群刚刚开始花季的初中姑娘队伍里似乎还没到男孩子该出现的时令于是乎她们的打闹嬉戏中尚且找不出分清彼此的原动力。即使在华夏民族的心脏北京事情也还是这样。

真是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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