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赏赐给林家的府邸终于赶在年底前竣工,林大娘领了一大家子的人欢欢喜喜地从青阳侯府搬至新居。我想我以后跟子昂见面的机会便更加少了,即使他千方百计地找些机会来翼南侯府,却也不一定能够来旖旎轩来看我。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
园子里的花草早已变得枯黄,了无生气。
勉强撑着干瘪落魄的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地发抖。廊角边,石凳下还残留块状的银色冰渣。天色阴沉沉的,布满了层层叠叠的云块。
我记不得自己在屋外站了多久,冻得浑身都有些麻木。
“小姐,天冷了呢,你穿得这样单薄小心冻着。”阿不说着将羊毛斗篷披到我身上,又将手炉塞到我的手里。
我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给阿不一个感激的笑容。
“我看这天熬不了多久就该下雪啦。”她抬头望望天空,将手拢在嘴边哈着气,“小姐猜猜几时会下?”
“半夜吧……”我知道她想逗我说话,就随便敷衍她一声。
她拍手道:“小姐英明,小姐说是半夜下雪,那必定是在半夜下的了。”
我忍俊不禁,笑骂道:“马屁精。”
阿不跟着笑:“小姐终于笑了呢,阿不都好几天没看到小姐笑了。”我闻言愣了愣,悻悻问道:“是么?”阿不很郑重地点了点头,继而又道:“小姐的肚子可饿了?”
“还好。”
“阿不已经帮小姐把晚膳给领来了……”
我说:“好,那便吃饭。”
我想我总不能老让阿不那个小丫头替我操心。
阿不帮我生了火盆,屋里面暖融融的很舒服。
很潦草地吃了饭,洗漱完,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跟阿不聊了几句又发了一会儿呆,便随便拿了本书钻进被窝里去了。
“今天半夜要下雪了。”阿不关了门,对我说过的话念念不忘。我笑笑,之后便将目光集中在了手中的书卷上。
屋子里面静极了,阿不在我看书的时候总是大气都敢出,深怕弄出个什么声响就会打扰到我。
外面的风声比之前又大了些,依稀夹杂着一丝呼啸。
门窗“咯咯”响着,似乎被一股很大的力量在外面推斥着,听着让人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发出一阵寒意来。
火盆中的炭烧得很旺,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劈啪”声,弹起几颗细微的火灰,只亮了亮便随即黯淡了下去……
也许真的快要下雪了呢,此时的边扈只怕会比这里更加寒冷吧。
子昂的帐篷里面会不会也有火盆能够取暖呢?我长叹了口气……
“下雪了呢……”恍惚中听到有人说了一句。
我下意识地“哦”了声,思绪依旧有些迷糊,只觉得好久都没觉得这么困乏,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别怕,是我!”那人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猛地睁开眼睛。
林子昂?!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房中的烛火还明晃晃地点着。
怕是自己又做梦,便用力掐了一下胳膊,感觉到很清晰的疼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又惊又喜
“阿不睡着了。”他说,我想他的意思是让我安静一点,但我不懂他讲话干嘛总喜欢拐弯抹角。
“你怎么进来的?”我问。
他用眼光撇了撇窗户。
“你怎么知道我说过今天要下雪的?你跟踪我?”
“什么下雪?”
我定定地注视了几秒,吁了口气:“那你刚才怎么跟我说下雪了?”
他似乎很不解,辩解道:“我来的时候真的是下雪了。”
“见到我的时候可以说点别的。”
“别的什么?”
过了半晌,我才说:“你可以亲亲我。”我指指自己的额头。我见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冷峻的脸上显出一丝窘迫的神色,忍不住笑出声来。
“嘘—”他着急。
“嘘—”我使劲憋住笑意。
“你冷吗?”我问他。
“还好……”他的话音未落,听到外间的阿不在睡梦翻动身子发出的声音,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林子昂迅速起身吹灭了蜡烛。
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了任何动静以后,我捂着嘴笑:“你吹了蜡烛干什么,若是阿不看见了就更要多想了。”
“见不到就不会多想了。”他说。
火盆依稀发出的红光勾勒出他坚毅冷峻的面部轮廓,我看着他,心里突然莫名地觉得紧张了起来。
后来发生的时候,我之后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有些迷糊,就如同在睡梦中一样。
我不太记得是谁先吻了谁,也不知道谁先抱了谁。
我听到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只觉得思绪越来越混乱,身体热得就好像快要燃烧起来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只想听任身体的本能去释放自己……
突然,林子昂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我不该这么做的……对不起。”他的声音透着痛苦,“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我闭了闭眼睛,我也需要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雪下了整整一个晚上。
等到了二天,外面已俨然成了一副银装素裹的世界。
子昂又是半夜离开的,无声无息的。
早上,我在床上赖到阿不来叫我起床。
“小姐,小姐—昨天晚上真的下雪了啊!快来看啊,院子全白了!”她打开门时见到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开心地又蹦又跳。
最近沈吟风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从上次跟他谈过之后,我便很少再去歌坊找他。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瞒着珍慎公主。
没了应酬,加上天气寒冷,我便天天窝在房中不肯出门,整日也不梳洗打扮,随便穿身衣服,要么看书,要么练字。
这天刚用了早膳,青阳公主便打发贴身侍女流菱过来。
我行了礼刚想招呼她坐下,她却说:“不坐了,公主让你赶紧换身衣服随她进宫去。”
又进宫?!这次又是见谁?会是刘锦吗?这样想着,心里又是免不了地一阵慌乱。定了定神,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流菱姐姐,公主可有说这次进宫所为何事?”
她瞥了我一眼道:“公主说干嘛就干嘛,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里敢多问。”
我赔笑道:“谁不知道流菱姐姐是公主最贴心的人,这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姐姐怎么会不知道?”
她听我这么一说,嘴角便不自觉地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该是去见皇太后吧。”她打量着我,微微皱眉,扬头冲着阿不道:“把你家小姐好好打扮打扮,女孩子家家披头散发的算什么事啊?”
阿不手忙脚乱地拿起梳子,赶紧把我拉到菱纹铜镜前坐了下来。
流菱见状,脸色稍稍缓和些,又催促了几声便告辞走了。
我朝阿不做了个鬼脸,她便委屈地抱怨起来:“阿不跟小姐说了吧,早上起来要梳头的,小姐偏不听。”
“我也想不到她会一大清早就过来嘛。”
阿不撅起嘴巴,“总之,以后小姐起床以后都要梳头。”
我说:“行行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这才缩了缩脖子“嘿嘿”笑了起来。
我选了套淡紫色的裙服,外面又搭了件白色金丝山羊毛斗篷。
“小姐,会不会太素雅了点?”阿不上下打量着我。
“看着顺眼吗?”
阿不点点头。
我笑:“顺眼就行,就这身吧。”
好几天不曾出门,到了外面立马只觉得冷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整个身体,竟忍不住瑟瑟发起抖来。
我跺了跺脚,地面硬邦邦的,仿佛已经被冻实了一般。
我有些后悔没听阿不的建议带上手炉。
几乎一路小跑到侯府门口,见车攆已在门口等候,只是还不见珍慎公主的身影。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但公主还未上车,我也只能站在外面冻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见到盛装打扮的珍慎公主一步一摇地走了来。
我此时已经冻地不行,脚指头痛得就像刀割一样,脸上的肌肉也冻地麻木,连挤出一个笑容都觉得困难。
我欠身行了礼,珍慎公主拿眼瞟了瞟我,倒也没有说什么,便径自上了车。
上了车过了许久,身体也渐渐有了些暖意。但双脚却像被电到了一般,奇痒难忍,碍于边上还有公主的侍女,我只有强忍。
一路摇晃着到了皇宫,车停了。
随着人流行走在宫道上,满眼尽是巍峨雄壮的建筑群,但我心里很清楚,这看似金碧辉煌的地方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牢笼而已,哪天若是进来的恐怕再也出不去了。
我攥紧了手,愈发觉得寒冷。
清萧殿前摆放的牡丹花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粉白雅致的腊梅花。我以为喜欢富贵牡丹的人是不会喜欢清雅腊梅的,看来是我错了。
太后还是如我先前所见的模样—脸上总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说起话来不急不慢,俨然是一位和蔼亲切的长辈。
我行了跪礼:“民女陈静瑶,叩见皇太后。”
太后道:“平身吧。”转头问青阳公主:“这便是你上次带过来的那个小丫头?”
“是的,母后。”
太后乐道:“这才多久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哀家都不敢认了……叫陈什么来着?”
我赶紧欠身道:“民女叫陈静瑶。”
“哦,陈静瑶……”她点点头,“上次你给哀家弄来的把戏倒是替哀家解了不少闷,你想让哀家赏你点什么?”
“民女谢过太后,不过其实这些都是公主的功劳,民女实在不敢当。”我偷眼看了看珍慎公主,见她唇角微翘,看来对我回的这几句话还算满意。
“珍慎啊,你的府中尽出伶牙俐齿的丫头。”太后抚膝大笑。
“哎呀母后,那些笨手笨脚的丫头珍慎怎么带过来给母后看嘛。”珍慎公主扯着太后的衣袖撒娇。
在我看来真是一副母慈女孝其乐融融的景象,心里未免泛起了羡慕之意。
太后赐了坐,笑呵呵地问我道:“丫头,今天还给哀家讲故事?”
听见她突然叫我“丫头”,又见她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带着笑意,心里泛起一阵暖洋洋的感动。
勉强压下情绪,清了清喉咙道:“静瑶给太后讲‘婴宁’可好?”
“婴宁?”
我点头:“婴宁是位爱笑的狐仙……”
话未说断,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跑进来通报:“启禀太后,皇上来给您请安啦。”
皇上?刘锦?
我好像被石头砸中了脑门,只觉得耳边“嗡嗡”声越来越大,思绪也仿佛在霎那间停止。但这个时候却见到太后和珍慎公主相视一笑,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却是有人刻意安排。
还没等我有任何动作,便见从门外快步走来一人。
我手忙脚乱地随着里头的众人一起行跪礼,刘锦道了“平身。”
“儿臣给母后请安—”他行了礼,好在这时他还未曾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往太后的侍女身后躲了躲,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
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我的目光与他的在空中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