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呦……”
口岸城港埠,炙热的太阳下,几百名纤夫喊着号子拉动着想要离岸的货轮,脚下的踏垛早已磨秃,每个人都青筋暴起的使出浑身力气,古铜色的脊背汗水横流,滴滴洒落。
“放款了,放款了。”
歇晌的纤夫们纷纷起身,笑容满面的围向纤老大。
几个月以来,我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睁开眼睛就光着膀子拉纤,啃着馍馍喝菜汤,晚上三十几人挤在仓库中蒙头便睡,最底层苦力的生活让我感到质朴而踏实,我很喜欢这些无遮无拦的热血爷们,咬牙放屁打呼噜,粗口厥词无所顾忌,性情耿直,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又古道热肠,情深意重。
回想起那一夜,我犹如丧家之犬,逃离了晨曦城。其实我内心是异常的矛盾,热切的渴望着纵情一战,不计后果,死也是一种不错的解月兑啊!可我更清楚,这天地间有太多的人恃强凌弱,草菅人命,必须有人终结他们借天道、命数来掩盖自己暴行的丑陋面目,必须有人,即便不是我,所以我要活着,亲手了结或见证这一切。
“小星,发什么呆,来,这是你的工钱,怎么总是慢吞吞的。”
瘦硕高挑的纤老大,一边塞给我几枚制钱,一边不满的嘟囔着。
去青岚大陆,是我来这里卖苦力的原因,等攒够了费用,我便可以去不远的彤山城,跟马帮驼队一起穿越茫茫的天域沙漠,抵达潮汐城极西的望关古城,再坐船横跨怒海,就到了传说中佛陀普照的人间净土青岚,按水无极前辈所说,研习精神力量的修持之法,寻求突破。
“臭小子们,都他妈的皮够了吧?肩膀上绳,号纤领船了。”
一声高喊,所有人结束了难得的浮闲,走上了踏垛。
天刚擦黑,累的半死的纤工们,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仓库内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
“胡二,给大伙来段你家乡的浪曲,解解乏。”
“好啊!”
“来一个。”
满屋一阵的起哄。
“别瞎扯,俺才不唱嘞!听说没,昨天装船埠头扛包的兄弟又累死两个。”
“那算啥!耳朵都听出茧子来喽,这是咱苦力的命啊!”
“狗屁命,俺胡二就不信命,凭啥那些人就支个凉棚,摇着蒲扇,吃着水果,吆五喝六,日进斗金哪?咱们就得拉纤扛包,拼死拼活的。早晚俺掀了他那王八壳子,验验他到底是公是母。”
“哈哈哈,胡二,**的又满嘴胡咧咧,还验验公母,想婆娘了吧?”
仓库里再次尖声一片。
命,是个什么鬼东西,无形无影,无迹无踪。不管恩怨情仇、生死离别、富贵贫穷,都是命中注定,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命,它根本就是强权者编造的,用来愚昧贫民的工具;它根本就是无道苍天施舍给贫民最后的一点子虚乌有的希望。
认命,是一个人经历无数坎坷,无数磨难后最无奈、最悲苦的宣告,是强权者最愿意看到的结果。能掌控自己命运的,都是那些颐指气使、飞扬跋扈的强者,可他们有的为富不仁,有的横征暴敛,有的欺压良善,这是铁一样存在的事实。难道这也是天道使然?这也是命中注定吗?
此时的北星在一连串打击、重压下,痛苦的颠覆着世人早已默认的常理,他的心态发生着巨变,偏执的有些可怕。看似坚强、冷酷无比,实际上他的负荷已经达到临界点,游走于崩溃的边缘,一个控制不好,就有大厦将倾的危险,未来实属难测,生死堪忧啊!
“不好了,不好了,纤老大、纤老大,船埠那边货垛跑堆,埋了二三十人,大把头调咱们立即过去,帮忙装货,抬死人。”一个苦力大吵大嚷的跑来,满脸、满胸口的汗水四处飞溅。
“唉!命贱如泥啊!猴崽子们,上船埠抗货装船啦!”纤老大一声号子,纤夫们如蝗蚁般涌向埠口。
平台上,最大的一个货垛坍塌,扛包苦力们在大把头的指挥下疯狂的扒着货包,抢救压在堆底的苦兄难弟,而残暴的监工们,却连踢带打的驱赶着他们继续装货。
我嘴里苦涩无比,神情木然的扒着,已经很长时间了,希望越来越渺茫。
“这有一个,这有一个,拽出来了,快看看。”
我迅速的切入人群,精神力量覆盖他的身体,感应着哪怕任何的一丝波动,一点生的可能,可反馈回来的是他肌体僵硬,呼吸全无,生机已绝。我心有不甘的伸手搭上了他的脖颈。
“怎么样?怎么样?能不能活下来?”众人七嘴八舌的问着。
我摇摇头,戚然的看向那人的脸。
一瞬间,我天旋地转,宛如时空倒流,淤积千年的苦楚,一泻汪洋,麻木感从脊背扩散至全身,两腿如筛糠般颤抖,双眼血泪流出。
“小星,你咋了?”
“我哥,这是我哥啊!”
历经无数罹难的两兄弟,跨千山万水,终于以这样残忍的方式重逢,阴阳阻隔,说一句话都是一种奢求,放在谁的身上,不肝肠寸断啊!
“混蛋,你们这帮臭虫,聚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装船。”
两个监工扬起手中绳鞭,边骂边抽,苦力们一哄而散。
鞭子打在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用胸膛护着哥哥,不想那肮脏的东西与他身体有任何的接触,不想他再受一丝的伤害。
一个鞭花抽破了哥哥的裤腿,也唤回了我的灵魂,激起了我滔天的怒焰,我回头,双眼漆黑如墨,须发耸立,状如修罗魔神,大喊一声,精神力量狂扫,狠狠的捣毁他们的意识海,二人口鼻窜血的倒地不起。
时光停滞,所有的人鸦雀无声的看着这边。
抱着哥哥,我一步一步的向埠外走去。
“该死的贱民,伤完人你还想走,上,废了他。”
凉棚下的监工总管,阴森的放话,二十几个人挥舞着刀剑冲出。
我冷酷的看着,似乎瞧着一群蝼蚁。
放开一切的北星,再无顾忌,面对这些比噬鱼意识强不了多少的这群人,他决定以暴制暴,大开杀戒,用他们的生命祭奠哥哥的亡灵。
围上来的人,无一例外的身体一颤,口鼻冒血的瘫倒在地,而我根本就没有停止脚步。
精神力量急驰,掠走了监工总管及几条走狗的性命。我长出一口气,可心中郁结却没有任何的消减。
接下来的几天,我杀了不下近百个来寻仇的人,几乎口岸城豪门大户的走狗被我屠戮殆尽,苦力们无人管制,反而茫然不知所措,只是躲的远远的,像看恶魔一样看着我,眼中流露出卑微至极的恐惧。
与此同时我弄清楚了哥哥流落至此的全部故事。
从水铺离开后,哥哥背着母亲颠沛流离,沿途以乞讨为生,先到的晨曦城,在小私矿上出苦力,可那个叫于大的杂种矿主黑了心肝,哥哥一年多不仅没拿到一毛工钱,还挨了一顿毒打,被赶出了晨曦城。后来他俩辗转流浪至口岸城,不久,母亲不堪折腾,撒手离开人寰,哥哥葬了母亲,就在船埠扛起了大包,直到被砸死。
只是有一个疑点,哥哥被淹埋货堆下不久,一阵黑雾袭来,大白天阴风阵阵,十分恐怖和诡异。被埋的人几乎都是被砸死的,只有哥哥全身无伤,仿佛魂魄尽失似的死去,怪异无比。
这些是哥哥在船埠结识的苦力兄弟大毛告诉我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在用刀子剜我的心啊!
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给了大毛,嘱咐他用心在母亲的坟地旁葬了哥哥,让彼此不再孤单,也好到冥地有个照应。
天大地大,我北星再无值得牵挂的人了。
我一个人无欲无思的走了,走向距离口岸几百里外,茫茫的天域大漠,走向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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