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军当然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他的错不在处方本身,他的处方很规范,不能挑出什么毛病,他的错在于它没有开进口的药。
刘教授后来跟谭军说了些什么,谭军不太记得,但他记住了一点,那就是开药要捡贵的开。
他迷惘的是,这就是自己一直以来认为很崇高的职业吗?这就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做的事情吗?这就是那个自己向来很尊敬的教授交给自己的经验?
教授,还是叫兽?还是唯利是图,利益至上的禽兽?!
谭军并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知道社会和校园有着极大的区别,在他在走出校园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之间的差距竟然像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将他理想的根基毫不留情的摧垮!
谭军和医院里一个比他早来了一年多的同事叙说了心中的苦闷,那个年轻的同事听完谭军的话之后,摇了摇头,拍了拍谭军的肩膀,无奈的说道:“兄弟,我曾经和你一样的天真,但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现实!”
这个社会如此现实,可是谭军怎么也忘不了他开学的第一天,他们全体同学站在红旗下庄严宣誓的那一幕: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当我步入神圣医学殿堂的时刻,谨庄严宣誓: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的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的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可笑的是,这个从迈入医学殿堂伊始便立下的誓言,在他正式工作,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刻起,却立刻崩坍!
老院长得知谭军在工作中变得心不在焉,情绪起伏的时候,曾经把谭军叫到他的办公室,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了一段话。“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短短三十几年的时间,市场经济以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增长,物质文明建设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可是与此同时,精神文明建设却没有跟上经济增长的步伐。七十年代的人们,并不富裕,甚至普遍都很穷苦,可是那个时代的老百姓都很满足,思想都很单纯,虽然生活条件艰难,像孙子一样的活着,但是他们却很快乐。如今他们生活得像大爷一样,可是却再也找不到那时候孙子一样的快乐!物欲横流,已经让人们迷失了心窍。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的社会,就是一个利益至上的社会,这是大势所趋,你无法改变这个状况,那么,你只能妥协,你只能去适应!你要融入这个社会,就必须抛弃心中那所谓的理想和坚持,当你没有了工作,连下一顿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时候,这所谓的理想并不能填饱你的肚子。”
谭军默然。
“自古以来,贪污受贿的官吏在历史上就层出不穷,曾经有一个令人尊敬的人,他希望能够改变当今中国的状况。他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打压下这股贪污的风气!他曾经说过,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也曾说过,反**要先打老虎后打狼,对老虎绝不能姑息养奸,准备好一百口棺材,也有我的一口,无非是个同归于尽,却换来国家的长久稳定发展和老百姓对我们事业的信心。可是一个如此兢兢业业,努力做事的人,换来的是什么?是六十年国庆在电视直播上闪过的那短短一秒钟的镜头”
“一个人,不管是多么的雄才大略,还是天经地纬之才,想要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社会的现状,只是螳臂当车而已这就是现实,你必须适应它。”
是吗?原来是这样子的吗?
听完这一席话,不仅没有解决谭军心中的困惑,反而让他更加的迷惘。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向他曾经的导师求助。
电话那头的关诺安安静静的听着,当谭军说完之后,那个沉静如水的声音只是轻轻的对谭军说了两句话。
“如果你像其他人一样妥协,你就不是谭军了。”
“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谭军豁然开朗。
虽然从此之后,他的奖金是最少的,虽然其他的人不能理解他的做法,虽然看见他屡教不改的刘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是谭军依然充满了干劲,他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当谭军刚刚从现实与自身坚持之中的纠结走出来的时候,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这一天晚上,谭军在外科办公室值班,凌晨十二点半的时候,刚刚想上床休息一下,突然听到内科值班室那边传来的嘈杂声和吵闹声。
谭军把刚刚月兑了一半的白大褂重新穿戴整齐,然后朝内科值班室走了过去。
是一群满身酒气的年轻人架着一个已经喝得神志不清的病人来看急诊。
内科值班的汤医生是谭军的朋友,是一个带着眼镜,斯文秀气的年轻医师,脾气温和,其他人都笑称他为汤秀才。可是现在这个向来斯文秀气的秀才却满脸通红,头发凌乱,眼镜剩下一只脚挂在一边的耳朵上,谭军看得出来,那是被人一巴掌扇下来的!
而汤秀才的衣领,正被一个满嘴喷着酒气,吊儿郎当的混混模样的人揪在手中,那个人嘴里还在不干不净的叫骂着。
值班室的桌子上,坐了两个人年轻人,其中一个拿着病历本在那里“啪啪”的敲着,另外一个抽着烟,烟雾缭绕,晃晃悠悠的看戏,椅子上坐了一个,正把脚架在干净的桌面上摇晃着。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汤秀才文文弱弱,不停的解释着什么,可是那人完全没有理会,他虽然想要挣月兑开来,却是不能。汤秀才急了,猛烈的挣扎起来,好像弄痛了对方的手,那人骂了一句,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手挥到一半,被一只有力的抓住。
谭军皱着眉头走上前,放开那人的手,看着汤秀才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当这群醉鬼走进值班室的时候,汤秀才正好去了一趟洗手间,这些人没看到医生就开始大声嚷嚷医生死哪去了?汤秀才匆忙从洗手间跑回来,前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刚刚进门,其中一个人就破口大骂,说老子等了二三十分钟了,你他吗的干什么去了?!
汤秀才好言好语的解释了一下,无奈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看到那个睡在桌子上的病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就没有继续和这个人纠缠,想要去观察一下,不料这个人看汤秀才居然敢不鸟他,上前揪住他的衣服,就是一巴掌。
“就这点破事?”谭军沉声问道。
汤秀才咬紧牙关,双眼泛红的点点头。
谭军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办公桌上的两个人说道:“麻烦你们下来一下,把地方让出来,我来看看病人的情况。”
这四个年轻人起先看到这么一个大汉走进来,心里多少有些畏惧。可是穿上白大褂的谭军已经不像当初学校里的那么锋芒毕露,而且说话很礼貌,这群人喝了不少,酒壮人胆,窃以为这大汉光长这么大个,不过也是软蛋一个,坐在桌子上的那人就冷笑一声:“你们值班的医生还挺多的嘛?刚刚怎么一个人都没看到?都死哪去了?”
谭军面无表情的说道:“请你们把烟熄了,或者去外面抽烟也可以,医院内禁止吸烟,请配合一下。”
那人夸张的哦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谭军,将手上的烟头按在办公桌上,慢慢的掐灭,桌子上的油漆很快被烧焦,散发出一阵青烟和刺鼻的味道。
“这样子行不行啊?”那人抬起头,挑衅的看着谭军。
谭军脸色一变,就要冲上前去,汤秀才死死的拖住他的手。
谭军偏过头看着这个被人扇了一耳光,左脸上一个红红掌印的朋友。汤秀才着急的冲他摇了摇头,低声道:“谭军,我们我们是医生!”
“医生就不是人了?”谭军反问道:“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
“这样对你以后的前途影响不好。”汤秀才平日里文文弱弱,此刻却非常的坚持:“你要知道,你们科室一些老员工已经对你很不满了,是院长替你说了好话,这才将他们安抚下来,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你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你先走吧,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说完,汤秀才拿起听诊器径自走到病人身边,开始做一些初步的检查。
谭军嘴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低着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