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演完已经快半夜了,大家还沉浸在电影的恐怖情节当中,回去的时候自然也都是“各怀鬼胎”,远不像来的时候那样有说有笑。
半路上,大家碰到一个难题:刘漠,不敢一个人回家了。
谁去送刘漠?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他们自然知道我常去他家“蹭饭”,理所当然该我去送,我也愿意接受这个任务,可关键是还有一位,就是一直拽着我手的这位胖子,他说什么也要跟我一起走,大伙儿怎么劝都不管用。也好,送完刘漠正好有个伴儿回家。
刘漠家离我们村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分钟不到,只是要过一小段庄稼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中,就到了田老师家门口,看着刘漠跑进院子里,我和二辉也开始原路返回。
走到那片庄稼地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远处有一点灯光,亮度不大,忽明忽暗地却是十分显眼。估算着时间应该是子时左右,这个点谁还打着灯笼走夜路?我有点疑惑。
我的手忽然一紧,估计二辉也看到了那点灯光。
“你说谁这么晚了还走夜路?”我轻声问道。
“管他呢,咱们还是回家吧”,二辉的牙齿有点冷。
“要不咱们去看看,没准儿是看电影迷路的小孩子呢”。
“你雷锋叔叔啊?”二辉显然不高兴了。
“要不你走慢点,我跑过去看一眼就回来找你。”
“还……还是咱俩一起去看吧”。
之所以要去看看,是因为觉得看那点灯光有些奇怪,因为我的左眼和天目相通,只要集中注意力,哪怕在夜间,比一般人也看的远得多,但今晚只是看到那点灯光,却看不到出来是谁在提着灯笼,难道那灯笼是悬浮的?
我们加快脚步,离灯光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是老铁头。
老铁头是我们村的老光棍儿,据说曾经还是个“知青”,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了,因为人长的又黑又瘦,整天胡子拉碴的,所以大伙都叫他“老铁头”。老铁头吃大锅饭的时候好吃懒做,有点小偷小模毛病,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照样懒惰,小偷小模的毛病依然未改,一次因为偷玉米左腿被人打瘸了,落下了残疾,后来就推一独轮车卖瓜子和糖豆什么的。还别说,这家伙庄稼活做的一无是处,算账却是倍儿清楚,瓜子儿8分钱一斤,你说来3分钱的,他立刻就给你称出村里人提起他一般都让三分,谁愿意跟一个有过小偷小模行为的光棍儿汉较真儿呢。
“你说老铁头这么晚去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去偷东西?”我悄悄地说。
“哼,肯定没好事儿,咱们悄悄跟着他,也抓他个现行!”二辉忽然来了精神,恨恨地说。
其实,不只是二辉恨他,立军、我包括刘漠都对他“恨之入骨”。起因是前年深秋,山药(学名叫红薯)快熟了,星期天刘漠来找我们,于是几个人跑到野地里玩儿,玩儿累了就想顺几个山药吃。刘漠第一次来,这事儿不能让他做(估计他也不会做),我们仨分头行动,偷刨了几个山药,然后到离山药地较远的空地,挖个洞,把山药埋进去,盖上一层浮土,拾点干柴火,在浮土上烤起火来。等到火烧的差不多了,把山药小心地挖出来,啧啧,你就吃吧,越吃越香,绝对和现在城里卖的“烤红薯”不是一个味儿。
按说小孩子做这些事情也不为过,大人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没有人来烤火的地方找我们“算账”,没准儿他们那会儿还偷过生产队的山药烤着吃了呢。可是,那天也赶上我们几个倒霉,碰到老铁头也来偷山药,他目标大,加上人缘又差,大人都对他有了防范,所以出来大半天居然没得手的机会,正郁闷着往回走,忽然看见了我们烤火的烟雾,就一直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坐着,当时我们也看到他了,谁也没把他当回事儿,等烟雾逐渐熄了。他背着个粪筐一瘸一瘸地过来了。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他指着我们问。
“烤火呢,关你屁事!”二辉说话比较直。
“烤火?那底下是什么?”他指着刚刚熄灭的灰烬说。
“地下那不是灰吗?”立军故意跟他打岔。
“我说的是底下,不是地上的灰。”老铁头不慌不忙,边说边从粪筐里拿出一三齿铁钩,几下就把我们刚刚烤熟的山药刨了出来。
“好啊你们几个小崽子,敢偷社会主义山药,说轻了你们这是偷,说重了这叫‘现行反革命’!挖社会主义墙角!”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词儿,全甩我们头上了。
我们几个当时就傻了,“现行反革命”,“挖社会主义墙角”,这些在无线电里才听到的词汇,居然摊我们头上,谁还敢说什么。一个个乖乖的低着头,好像真的成了“现行反革命”。
“这样吧,看你们几个还算是认错态度良好,我先不跟生产队里说,不过赃物我先收了。”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几个喷香的烤山药捡到自己粪筐里。
我们几个使劲儿咽了咽吐沫,却是没敢吱声。
“走,跟我找你们大人说理去!”
就这样,我们几个低着头,跟着趾高气扬的老铁头分别去了自己家,到了家里,老铁头把哪些“高帽子”给我们头上一戴,家长们哪儿敢惹他,乖乖地给他赔不是,末了还送上几个黄灿灿的玉米饼子(好像刘漠的妈妈田老师送给他的是两个白白的馒头)。
送走了老铁头,接下来我们几个“享受”的待遇差不多,都是正宗的“家庭暴力”。
后来我们才知道是那老家伙在唬我们,那时候已经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我们偷的几个山药都是“包产到户”自留地里的作物,属于个人的,顶多跟山药的主人道个歉了事。什么“现行反革命”,“挖社会主义墙角”,全是原来他偷生产队庄稼被抓挨批时公社里送给他的词汇,这可倒好,全用我们头上了,可怜我们几个年岁小,哪儿经得住他这么吓唬,一个个害怕得屁都没敢放一个。
引用**的一句话:“敌人像弹簧,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可惜当时一个反抗的也没有。
更可气的是,他早不抓,晚不抓,偏偏等我们把山药烤熟了才抓,我们几个不光没吃上烤山药,连家里大人也要赔上一堆好话,还搭上几个黄灿灿的玉米饼子,当然,上还有“家庭暴力”之后遗留下来的巴掌印迹。
从此,我们几个一提到老铁头,恨得牙根儿都痒痒。
今天深更半夜老铁头推着独轮车,打着灯笼,能有什么好事儿,我们也要抓他一个“现行反革命”!
随着距离的逐渐接近,我发现越来越不对劲,那“灯笼”根本没有挂在老铁头的独轮车上,而是“悬浮在”在老铁头的前面,老铁头走的快,灯笼走的也快,老铁头走的慢,灯笼走的也慢,一直就保持着那段距离。而老铁头好像就认准了那灯笼,推着独轮车一瘸一瘸地,不紧不慢地跟着它。
“等一下……”,我悄悄地拽了一下二辉,二辉很快停了下来(其实不拽他也会停下来,因为从李各庄看电影回来,二辉的手就一直没离开过我),“我发现灯笼有点儿不对劲,你先松开我一下”。
我的手马上一紧,才知道这个时候让二辉松开手就等于“与虎谋皮”一样傻,我不说倒还没事儿,一说他反而抓的更紧了,好像我会突然甩开他独自跑掉一样。我苦笑了一下“那你先不说话好吗?我想认真观察一下前面那灯笼”。
“行!”二辉言简意赅。
我定了一子,闭上右眼,眯着左眼向前方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灯笼不是悬浮的,是被一根树枝挑着在走,而挑着树枝的根本就不是人,却是一只狐子(有的地方叫胡子老仙,其实就是狐狸),由于挑着的树枝比较长,狐子身体又矮,灯笼来回摇晃,从远处看上去一闪一闪的,像是有人提着灯笼在走。
传说中狐子喜欢捉弄人,今天才知道传说中的事儿也有真的。
回头看了一下,才发现我们居然被那灯笼引到了去往村南坟地的路上,前面的老铁头还在一瘸一瘸地跟着灯笼走,这老家伙居然不知道回头看一眼。
哈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走,回家!”我轻声跟二辉说道。二辉本来就怕的要死,等的就是这句话,所以他问也不问就跟着往回走。
我把二辉送到家门口,刚要往自己家走,却发现锁柱媳妇耷拉着舌头就要跟着二辉进门。没想到锁柱媳妇这么“记仇”,竟然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等一下!”我挡在了二辉的前面。
“干什么你,一惊一乍的,今天被你整死了。”
我没理他,把二辉拉进家门,后面的锁柱媳妇想跟进去,却在我面前停住了,好像是有点惧怕什么东西,我低头看了看,没想到圣姑当年送我的这个虚空藏菩萨像居然在关键时候起了作用。
“没事儿了,你回去吧”,我跟二辉说。
等二辉进了门,我对着锁柱媳妇说:“锁柱婶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二辉今天真的是无意在你家冒犯,麻烦你先回去,我保证明天他们家给你个交代,否则,你再来找他好吗?”我边说边摆弄脖子上挂着的虚空藏菩萨像。
锁柱媳妇停了一会儿,看我一直不动,就幽幽地飘远了。
“你刚才跟谁说话?”门缝里忽然探出个脑袋。
“靠,你吓死我啊,怎么还没回去?”我真的吓了一跳。
“本来往里走,忽然听见你说话,以为又叫我呢,就转回来看看”。
“没事儿,我自言自语了几句,记得明天一早跟你妈说去见圣姑一趟。”没等他回答,我就直奔自己家,今晚集中注意力的时间太长,好累好累。
第二天一起床,母亲就问我昨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我赶紧说和二辉一起去送刘漠了,还在田老师家坐了一会儿。
想想昨天那么蹑手蹑脚地进屋,母亲都知道我回来的时间,看来,晚上我不回家,母亲是肯定会睡不着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到了下午,听母亲说二辉和她母亲一起去了村东锁柱媳妇的坟地,烧了不少纸钱,连带圣姑写的一个纸条一并烧了。
本来就该多烧点,谁让胖子在人家“家里”拉屎,还用人家的“钱”擦呢!
到了第三天,才传来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前天晚上李各庄放电影,老铁头去那儿卖瓜子,回来的路上迷路了,推着独轮车一瘸一瘸地在村南坟地转悠了一宿,压平了三个坟丘,到了家里就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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