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走神,一如放风筝,总是线的一头松松握在手中,另一头却已不知到了哪里,然后,要么收回,要么一刀剪断了放开。
收回思绪,手指轻轻抚过嘴唇,虽然音尚有些古怪,其实已经能够连贯的说出日语了,不在别人面前开口说话,这应该算是一种小孩子的游戏,或说孩子气的偏执,没有任何目的和原因,只是很单纯的将一件东西藏起来,并乐在其中。
如果生活日日重复,内容一成不变,身体就会习惯,生活就会像呼吸那样自然吧。
那么,我的生活是否是忙碌的?
菊地从来不逼我背书,上午的课,往往十分随性。
这个时代能够有的书,除了唐诗集子,其他的,在我看来都如同嚼蜡,但经由菊地的讲解,那原本生涩的文言体汉学著作或半是汉文半是假名混杂出现的日文书集,竟也可以妙趣横生。我想他一定是个博学睿智的人,唐以前中国历史上的典故、诗词歌赋言谈间随口拈来,而日本本身的文学和历史更是如数家珍,可是这样一个儒雅安逸的人为什么会愿意来此深山中为师?
不过如何也与我无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正捧着《白居易诗集抄》细读的菊地。
视线往下移,眉眼弯了弯,那本诗集很难得吧,好像家里的汉书都是唐朝中期以前的。
说到诗歌,菊地似乎很仰慕《尚书》中对诗的评价――“诗言志”,指人们通过诗来抒自己的思想、抱负和志向。可在我看来,那种‘高调’的东西都带有诗人的主观局限性,并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或湮没或面目全非。我认为诗就是一种凝练精简如玉一般的语言,所谓的‘绝唱’,其形、神、意皆是境界,寥寥数字便造一个世界,读之便若身临其境、如在目前。
和歌是日本的诗歌,作为一个要在日本古代生活的人自然是要学习的,然而,也许因为不是母语的缘故,和歌很难令我产生共鸣,所幸菊地到也未规定什么,见我不感兴趣,便只挑了些范例让我阅读。
如果一个动作重复了几万几十万次之后会变成什么?
经过我的亲身体验,答案是:当量变积累到某种程度后一定会产生质变,一个单一孤立的动作完全可能升华为一种习惯、反射和本能。
身体先于意识记住了无限精确的姿势、位置、力度和节奏,我本身好像就是手中的刀或弦上的箭,我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充分的活跃起来,又归于安静,我站在那里,可我的身体中蛰伏着下一个动作和无数种可能,只待伺机而动。
这样练习的成果非常理想,一个简单的砍,或一个简单的拉弦,一促而就,轻而不散,如行云流水,无一丝烟火气,当然,视觉上应该也很美观吧,即使是我也不禁有些自得。
定子的丈夫是这座宅子的管事,姓福田,四十多岁,五官线条较为粗硬,身材方方正正,看上去很是严谨可靠,但据说私下里其实是‘妻奴’类型的‘好’男人。
这一日,我和吉村正在后院练习举刀,平时不拘言笑的福田突然到我的跟前,有些局促又有些惊喜的说京里来人了,刚刚到。
我不知所谓的看着他。
京里,是指京城吗?这个时代日本的京城是京都吗?那个从京城来的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未等我回应,我已经被换好衣物送到接待客人的房间,紧接着,定子引着一名男子进来,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坐下。
这名男子坐定后,也不开口,只是双眼直视我,那是很无礼的吧。
但他到底是谁呢?
男子的视线在我的头和衣着上来回,当得知我病后无法言语,他的眼神就更加不再掩饰。
那是不屑和鄙夷吗?
有趣,我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影子遮住了眼睛里不可抑制的嘲讽。
那名男子,完全无视我,一副降尊屈就的样子,转过脸同福田说话。
我注意到不论福田还是定子,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十足恭敬和谦卑,难道说这名男子的身份很不一般?
听了一会儿,我大致有些明白过来,这名被称为筱原大人的男子原来是‘我的父亲’派遣来送物资和银钱的。
父亲?被我遗漏忽略至今的父亲!
不露痕迹的撇了撇嘴角,我原来还以为自己是某个富裕家庭的遗孤,现在看起来应该是私生子了。
这次送来的东西很多,有衣物、吃食、用具等等,仆人们一一抬进来,小到一把扇子,大到一架屏风,抬进来,过一个场,再抬出去,很有些愚蠢的感觉。
等所有物品和钱两都核对清楚后,筱原拒绝了在宅子里留宿,急匆匆的带着手下下山离去。
私生子仿佛是这个时代特殊的产物,因为相对‘开放’的男女关系,只要男方的身份尊贵,那么他的私生子也可以被上流社会接受。
我为什么要被隐藏于山中呢?很见不得人吗?
我的母亲似乎是死了,定子,福田,其他仆人,以及这座宅子都是母亲娘家的,现在维持这个家生计的用度全部来自于远在京城从未谋面的那位父亲大人。
能够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不过我已经没有好奇了,实际上,就此一生也无所谓。
-----注解-----
“诗言志,歌永言,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尚书。舜典》
大概的意思:
人们用诗来表达自己思想、抱负和志向,歌可以延长诗的语言,徐徐咏唱则可以突出诗的意义,声音的高低与长言相配合而成为音乐,六律六吕是用来调和歌声的;八种乐器的演奏达到和谐统一,不相互干扰而打乱音乐的次序,那么神和人就可以通过诗歌音乐来交流思想感情,以相互协调并谐和。